小孩惴惴不安的看他一眼,一言不发。他就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你不用管。我们说是记者,报道事件,其实对于最后事情的结局也做不了什么改变。既然最后法官判定季风有罪,那么他就是做过那件事,不管中间过程如何曲折,都是做过。”李洋坐在她旁边看见顾嘉安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最后从中结出一颗泪珠出来,挂在眼角,将坠未坠。
他明明这么些年看见过多少荒唐的事情,以为自己早就不会有什么诸如怜悯或者慈悲这样软弱的情绪了但是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轻轻的把小孩搂进自己的怀里,喃喃自语道:“抱歉啊,抱歉。”
其实抱歉什么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她越早接触便越早领悟。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反而觉得这是件何其残忍的事情。
在坐车回去的路上,顾嘉安哭累了,就靠在李洋的胳膊上睡着了。李洋单手摆弄手机,看见微博上季风的事情上了热搜,评论一片叫好,都在大骂季家,又称赞苏虹景的勇敢。因为这件事,季家主营的上市公司的股价已经接连下滑,直至今天,滑至谷底。
他心情复杂,放下手机,倒是真心佩服沈母,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等待数年,筹谋良久,终于等待到了一个完美的时机把季风陷害进了牢狱里去,而且细节没有一丝疏漏。
其实到底还是灰心丧气的,只是顾嘉安年纪小,把情绪表现在了脸上。他却不行,只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不停的质问自己,如今做这样的职业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车子安安稳稳的停在报社门口。李洋轻轻的推了一下顾嘉安,看见她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抖落了一下身体,努力的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些。
“走吧。”他率先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门。顾嘉安跟在他后面进去,结果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报社中的众人围在门口,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全都从遮掩物后面跳出来,齐声说:“恭喜李主编!”
“我们报社报纸的销量在连续报道季风案的这段时间持续增长,全多亏李洋你了!”
“抓重点和热点抓得太好了!像季家这样的家世,你还是顶着压力把报道做下去了,估计这次又能升职了。”
被冷落在一边的顾嘉安安静的走开,找到一处房间的角落的椅子坐下来,突然觉得疲惫万千。人群的狂欢和她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着被一群人围着的李洋,他也是虚虚的笑着,笑容好像随时都能坍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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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案随着一审结果的公布暂时告一段落,顾嘉安也结束了她在报社的实习,又开始每天待在校园里读书写字。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她觉得疲惫万千,甚至连和别人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感觉从内里空了一块出来,久久不能愈合。
沈九思看在眼里,从自己的微信好友里翻出那个自从加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的名字,把自己的担忧打了一段话发送出去,不久就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复。
然后蒙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的顾嘉安就被手机铃声吵醒,接通之后听见自己已经听了十几年的熟悉的声音:“你下来一下,我请你吃晚饭。”
她沉默的坐起来,发呆片刻,然后又沉默的下了床,胡乱的罩上一件外套,踩着拖鞋出了宿管站。
廖礼安看她就这么吊儿郎当的走过来,然后一脸平静的问他:“我们吃什么?”
他答非所问:“你不满意季风案最后的结果吗?我以为事情结束之后你会很开心。”
“我们吃什么?”顾嘉安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朝食堂的方向先走一步。
“你根本不是在为了案件而伤神是不是?”廖礼安朝她的背影说道,“你是为了李洋。”
她停下脚步。
“你难过什么?因为再也没有理由和他见面了吗?”
顾嘉安的眼眶酸涩起来,她咬紧牙关,终于还是说:“我不知道。”
她迷茫的重复起来:“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那你也不能怪我啊,”她像个没心没肺的顽劣的孩子,耍着赖皮,“我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它就这么出现了,我没有办法。”
廖礼安看着她,两个人站的只隔不到一步的距离,却谁都不肯再多迈一步,他的胃在剧烈的绞痛,然后就是灼烧似的蔓延。
“我觉得这很公平。”他说,“我对你也有所求,并不是多么纯粹的感情。”
“你知道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对吧。”他带着忐忑问她,看见她惨白着脸色点头之后总算找到些踩在地面的实感。
风吹起掉落在地上的树叶。它灵活的在地面上打了个圈,最后还是放弃和重力的挣扎,乖乖的躺在地面上。
☆、51
顾嘉安最后还是被廖礼安拽到食堂吃了顿晚饭。他们之间曾经以各种相处方式和对方相处过,不在乎这一种尴尬的气氛。
廖礼安一步步的紧紧跟在顾嘉安的身边,让她有些不痛快,但没有说出来,只是皱了皱眉,脾气很大的把餐盘重重的摔在桌子上,然后一下子坐下来。
他坐在她对面,再也不似以前引导教育她的时候的淳淳善诱,而是冷冷道:“小姐,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那就直说,别在这里耍小脾气。”
顾嘉安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看:“我以为我们刚才其实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说什么?你对别人有感觉但是又想和我耗着吗?”说完他就“嘶”的一声,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这二十年唯一学会的就是冷静,却在此刻全都丢弃。
“我和你耗着?”顾嘉安的声音高高扬起又重重坠落在地面,“你真的让我说实话吗?”她的眼睛看他就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色块,和她的声音一起在空气中颤抖,“我听见你和我爸爸说的话了,我全都听到了。”
“你已经有我家公司的股份了不是吗?你来到我家也是有理由的对吧?”
廖礼安朝她摆摆手,不可思议道:“好,我承认我们之间是有差距,可你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否定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十几年?”
“我原来想,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幸运的在小时候就能遇到另一个人,他也有他自己的脾气和缺点,但是刚刚好和我契合。”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是不是?你和李妈,你们不过是看到了我爸爸的公司是不是?”
廖礼安后退一步,说:“这就是你所有想到的吗?”
“你让我还能怎么想?”顾嘉安说,“你刚刚对我说反正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你想的是也不是不会和我分开对吗?你只是害怕和我分开以后没有办法得到我爸爸的公司了不是吗?”
他张开嘴但无话可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刻起就比谁都要清楚的知道他们从出生时就隔着的巨大差距。他始终在努力的追赶,从陷在她的笑容里的那一刻就在追赶,但一切又在她说了这些话之后被打回原形。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有办法反驳。
“我对李洋有感觉,我承认,我对他有感觉。我活了十九岁,没有妈妈,爸爸一年里连几周的时间都抽不出来陪我。他是第一个在我躺在车上要睡着的时候扶着我,生怕有动静吵醒我的人。”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可悲?明明在别人眼里看来习以为常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如同天赐,心动不已。我还能……”她不想再说了。一种极致的疲惫感席卷她的全身,打的她措手不及。和廖礼安的这场对话,就像是每一个她睡不着觉的深夜里和她自己的对话一样,让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可悲一点,明明其他人给她的全是轻而易举施舍的东西,她却要视若珍宝。
真是可怜,可怜到不能再可怜一点了。
“我原来以为你能和别人不一样,你至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可你也根本不是因为我自己不离开我的,对吗?”
“安安,”廖礼安大口的吸着气,把这个名字轻柔的念出来,如视珍宝,接下来的话又何其残忍,“如果你这么觉得的话,我们分手吧。”
“如果你觉得我是因为其他原因而不离开你的话,那么我现在放开你,是不是会让你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