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莞:“殿下,你五岁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啦?”
小太子瞪着她,又别过头去不说话。
宁莞笑出声,不禁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的手拉回来,温声说道:“没关系,民女是大夫,在大夫面前是不分男女的。”
一点儿小伤口,处理起来很快,甚至不用包扎。
宁莞动作轻缓地上完药,笑道:“这就好了。”
约莫是药抹在伤口上有些疼,小太子吸了吸鼻子,紧皱着眉头。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宫人们看见乖乖坐在凳子上的小太子长舒一口气,吊在嗓门口的心也重新落回肚子里。
小太子跟着宫人离开,走至长廊,突然又停住不走了,转身回过头去,便见树下的人眉眼含笑,冲他微微颔首。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总归看起来比他父皇的那些妃子好看得多就是了。
他倏忽又想起什么,扯下腰间挂着的碧玉佩,走过去塞给宁莞,小声道:“太傅说了要赏罚分明,这是孤赏你的,你做得很好,孤一定会记得你的。”
宁莞一愣,笑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小太子很满意,昂首挺胸,自觉做得不错,太傅若是知道肯定会夸赞他的。
宁莞哑然失笑,目送着一行人离开。
没多久皇后顺利生产,母女俱安,后续有其他太医照看,忙活了一天一夜都没合眼的师翡翡领完赏就到了翠微宫和宁莞会和,一道出宫回家。
一路车声辚辚,到了医馆,师翡翡拎着药箱往楼上去歇息,满面俱是疲惫之色。
宁莞叫住她,“师父。”
师翡翡回头,“嗯?”
宁莞弯眉,“谢谢您。”
她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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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莞回到旧宅子西厢房时还心神恍惚,原地静立半晌,在黑暗中长长吁出一口气,摸索着点燃蜡烛。
案上香炉,画像碗碟,就连落在面儿的灰尘似乎都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她身上是原本的那身青白色长裙,长发亦是无拘无束地散在肩头。
宁莞想起不久前刚买的一支红玉簪,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略带可惜地唉了一声。
除非她吃到肚子里,否则那边时空的东西是带不走的。
外面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留下幽幽的凉意。
宁莞对着师翡翡的画像郑重三拜,这才有些怅惘地提起灯笼回后房去。
路宁莞是认得的,她天生记忆力超乎常人,又特别训练过,特意记下的东西,想忘都忘不掉。
后房还是安静的,没人起身,缩在被子里的宁暖还睡得香甜,宁莞也懒得脱衣裳,和衣侧躺以待天亮。
……
安和十二年春,三月二十。
小太子写完最后一篇大字,和小一岁的皇弟飞快跑回椒房殿,照例去看自己丑兮兮的小妹妹。
宫人打起金纱红绡帘,一眼就看见挡风屏边整理药箱的师翡翡。
小太子左右张望,问道:“师大夫,今天只你个一人?你徒弟没来么?”
师翡翡似乎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了愣神,欠身笑说道:“向来只有微臣一人,殿下如何问起这话来?徒弟?微臣家中那几个都是泼皮性子,没定下性,针术将将学了个皮毛,哪里敢带进宫来做事。”
小太子趴在床边戳了戳妹妹的小脸,在皇后嗔怪的视线下讪讪收回手,与师翡翡又道:“就是你前些天带进宫来给贵母妃看诊的那个,你大徒弟,孤问过宫人,姓宁。”
“这么高,头发长长的。”小太子比了比手。
师翡翡笑道:“殿下记错了吧,微臣家中长徒姓师名正,另几个小的也没有宁姓,都还是小孩子,没那么高。”
景安皇后笑吟吟地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儿,你这是在哪儿做的糊涂梦呢。”
小太子倏忽睁大了眼,“骗人!我明明记得……”
第4章
“殿下!殿下!”
宫人紧追在身后,声声急唤,小太子飞快跑出椒房,在翠微宫内侍疑惑的目光下穿过长廊。
他站在梨花树下,茫然不解。
王内侍气喘吁吁,“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小太子撩开袖子,看着手腕儿上淡淡的印痕,拧紧了眉头,摇头不语。
“哎,这不是殿下的碧玉佩吗?怎么会在这儿?”
歇过片刻的王内侍眼尖地指着放在树杈间的玉佩,惊呼一声。
玉佩上坠下的月白穗子掩映在花叶间,小太子踮起脚,鼓着腮帮子瞪了王内侍一眼,“笨蛋!”
明明那天亲眼看到他把碧玉佩送人的,才几天就忘了!
王内侍不敢吱声儿,把碧玉佩取下来,双手呈上。
小太子勾着那截细绳,离开翠微宫跑回皇后跟前,又说起师翡翡的大徒弟。
景安皇后以为自己儿子撞了邪,斥了一顿伺候的宫人不说,更连着几天念佛抄经,又特意叫人去相国寺求了几道平安符,要他日日随身。
这般大的阵仗,小太子再不敢多言,萎靡颓败了好几日,终是彻底地将那说起来古里古怪的事情掩藏不语。
只是光阴流转,年岁渐长,有时想起这一桩奇事却还是不免晃神。
殿前烛火明亮,晕了一室的暖光。
王内侍躬身奉茶,淑妃侧立在旁与愣神的年轻帝王轻摇绢扇,眼觑着桌上已经泛黄的画像,抿嘴含酸,“这是哪家姑娘,叫陛下如此心心念念的,不若明儿个请进宫来?”
男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真能将人请进宫来,也是你的本事,行了,无事便退下吧。”
淑妃脸色微变,曲身离开。
王内侍上前轻声问道:“陛下,这画……”
年轻帝王靠在椅背,皱眉嗯了一声,将那块碧玉佩系在画轴,“收起来吧。”
王内侍卷好画,脚步轻缓,走至殿门前隐隐听见身后有一声轻叹。上首的皇帝端着茶,神思恍惚,无奈摇头。
究竟是南柯一梦,还是年少奇遇,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
暗云散尽,天色清明。
芸枝站在台阶上打了哈欠,往厨房熬粥做饭。
宁莞给宁暖穿好衣裳,姐妹二人双双去了院中,昨晚一场大雨将繁枝绿叶上的尘土冲刷了个干净,入目青幽幽的,颜色清亮得紧。
“长姐。”宁沛蹲在墙角树下捡小石子,扭过头来冲她傻笑。
宁莞弯弯唇,心下却想着宁沛的病。
师翡翡专攻妇科,其他方面并不算多突出,但师家家学渊源,医馆里满是批注的医书她也都一一看了,钻研许久。
治是肯定能治的,只是现在手中钱财不足,很多药材没办法弄到,这事儿还得往后推。
“小姐?发什么呆呢,吃饭了。”
宁莞闻声进屋,碗中清粥半是水,碟中馒头粗得硌喉咙。
她表情有一瞬间扭曲,说起来跟着师父吃香喝辣,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朴素的早餐了。
草草用完早饭,芸枝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宁莞则是琢磨着出门去,简单绾了绾头发,刚走到中堂就听见大门处砰的一声响。
郁兰莘是被卫国公府的三小姐卫莳硬拉到十四巷来的。
她踩着凳子从马车下来,根根葱白的手指绕着长鞭,视线从围观众人身上缓缓扫过,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问卫莳道:“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卫莳悠悠闲闲地捻了粒酸梅子丢进嘴里,笑回道:“宁莞不是叫楚二夫人撵出侯府了?听人说她暂住在这儿,好歹有几分交情,顺道过来瞧瞧呗。”
郁兰莘瞥了眼撞门的小厮,轻嗤一声,这哪里是过来瞧瞧,分明是故意找麻烦来的。
卫莳和宁莞有嫌隙她是知道的,痛打落水狗,上赶着羞辱人都是卫三小姐一贯的作风。
“你这是私闯,当心人告到官府去。”郁兰莘提了一句。
卫莳不以为意,“她倒是去告啊,我看她能告出个什么花样来。”
郁兰莘还是兴致缺缺,眼中隐含了两分不认同,她们是世家高官门府里的小姐,又不是市井无赖,这样亲自过来找事自降身价不说,费时又费力,还不如雇几个人上门来折腾。
卫莳哪里会不知晓她在想什么,眼珠子一转,撇嘴轻笑,提起一件事来,“你刚从庄子里回来,还不知道宁莞为什么会突然被赶出来吧。”
郁兰莘还真不知道,问道:“她又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