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好了。”林缜也没回头,但就是很准确地把林兮之从李清凰的怀里拉了出来,再把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推到父母面前,“若不是有容娘,我肯定是回不来了。”
现在自己的儿媳妇突然变成了儿子的救命恩人,虽说一家人之间没什么知恩图报的说法,可顾氏还有点尴尬——她想起从前,她还张罗着要把赵铃兰纳来给林缜当妾,跟她这个正经儿媳妇关系平淡,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容娘……”
李清凰很爽快地接过话头:“只要能帮到阿缜,这些都没什么。”
林缜揽住了她的肩头,低着头对她笑:“赶了这么多路,你也很累了吧?先回去歇息可好?”
林兮之突然被四哥从嫂子怀里扯了出来,又看见他黏黏糊糊跟人说话的样子,那笑容,那眼神,那说话的语气,简直让她直起鸡皮疙瘩。她甚至都觉得她四哥跟嫂子是地位倒错了,嫂子这么爽快英勇,反衬得她四哥像个小媳妇。她不满地噘嘴道:“呀,四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夫纲不振?”
林缜抬起头瞟了她一眼,那一眼冷森森的,看得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他顿了顿,回答:“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
林兮之:“……”她再也不要喜欢四哥了,她根本就是捡来的吧,不是他的亲妹妹,也不是亲生的吧?
正当他们一家人别后话团聚,只听一声:“老夫人来了!哎呦,老夫人你慢点走啊——”
李清凰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林老夫人还是精神矍铄,一个人提着一根沉重的拐杖,大步走在最前面,反而是陪伴她的黄嬷嬷在后面一路小跑,快要跟不上她的步子。
林缜忙伸手去搀扶老人家:“祖母……”话音未落,林老夫人突然扬起了手上那根拐杖,劈头盖脸朝他打去。林缜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几下,但是那拐杖实实在在敲在了他的手臂上,发出了一声声闷响,李清凰看得目瞪口呆,等到她最先反应过来,刚上前一步,又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原地站好。
据说林老夫人年轻时候特别彪悍,因为生得美貌,等丈夫去世当了寡妇后,附近的地痞流氓欺负她家中无男人,想上门去占她的便宜,然后她就举着一把菜刀把那些地痞流氓杀出十里路。就算她现在年纪大了,挥舞起手上拐杖的架势还是不减当年勇猛。林缜不能还手,就只能站着被她打,可是几杖下来,他也有点吃不消,想躲,林老夫人根本不让他有机会躲开。“好啊,老婆子从前就知道你主意大,家里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林老夫人嗓音洪亮地怒骂道,“现在好了,你的主意越来越大,突然跑出去也不留个口信,就让你爹你娘为你担心!你知不知道你娘把眼睛都哭肿了,总是担心你在外面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冷受热,你这个不孝子孙!”
嘭得一声,她那又一杖敲到了他的膝弯,把他打得跪倒在地:“叫你不孝,叫你主意大,叫你一声都不吭就离家出走——你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老太婆了是不是?你现在觉得自己当了大官,就可以不孝敬爹娘,随性妄为了是不是?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去哪里了,读到狗肚子里去是不是?!”林老夫人问一声“是不是”,手上的拐杖就重重落在林缜身上,发出声声闷响。
李清凰就算有意上前相劝,也不敢凑上去送人头。她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觉得自己好生幸运,她刚来林家的时候一把把林缜的手臂拗断,竟是只罚跪祠堂而已,没有被林老夫人举着龙头拐杖追杀。
顾氏也看傻了,她一反应过来,就立刻冲上去阻止:“娘,你别再打阿缜了,纵然阿缜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现在事情已经过去……”
“慈母多败儿!”林老夫人怒道,“就是你软弱的性情,才能养出这样越来越不知礼的儿子!”
李清凰知道自己再不说话,估计林缜就得就被老夫人给打得至少一个月下不了地,可是她心头发虚,那声音也软软的:“祖母……”
林老夫人雪亮的目光扫到了她的身上。老实说,林老夫人不过是一介妇孺,就算年轻时候再是彪悍,那肯定彪悍不过她这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将军,但是她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呐呐道:“祖母,其实也不能全怪阿缜,是我先想着……”
林老夫人一挥手,截住了她的话头:“别说了,你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事不赖你,这家里就没人敢教训这个不肖子孙,那就只得舍得我这老太婆当这个恶人。”她歇了口气,对黄嬷嬷道:“去请家法过来!”
林缜完全被打懵掉了,现在方才有点缓过来,只端端正正地跪好。
李清凰不知道林家的家法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和林缜跪到一起:“祖母,若是你要罚阿缜,那我们就一起受罚。”她本来还想像对着谢老将军那样讨价还价,最好一人一半,后来还是没敢说。
……总觉得说出来以后,林缜就要彻底被打开花了。
林老夫人盯着他们两人,问道:“阿缜,你怎么说?”
林缜声音不响,语气却坚定:“我一个人受罚就好。”
“好,起码你还能有点担当。”林老夫人指着自己那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的儿子,“家有家规,你来执行家法。”
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亲娘,林苏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其实觉得林缜离家求医这件事到底也没多严重,也并非当真不孝,可是这些事在林老夫人眼里都是很严重的,而近几年老夫人已经把掌家的权力放给了他和顾氏,平日从不向他们提要求,而现在……他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
第280章 197归途(2更)
李清凰只偷偷瞟着林老夫人身后,很快,她就看见黄嬷嬷取来了家法——是一块长约五尺,足有两个手掌宽的板子。
“……”这哪里是家法,这是公堂行刑吧?!
她悄悄地用手指戳了林缜一下,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向来都很聪明很料事如神吗?什么上士中士之法也多得很,赶紧想想办法啊!”
林缜摸了摸脸上那一块被拐杖扫到的淤青,无奈道:“我哪有办法?”
办法总归会有的,她才不相信这个世上就没有完全无计可施的绝境。李清凰道:“别气馁,还有时间呢,你赶紧想。”
本来林缜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打抽得有点没面子,可是听李清凰一说,又有点想笑。
可是他才刚露出了一点笑意,就被林老夫人看见了,林老夫人直捂着胸口生气,指着他骂他是不肖子孙,把他骂了狗血喷头。
林苏接过了黄嬷嬷送过来的家法,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自己儿子面前,轻咳了两声:“阿缜啊……不是为父说你,这一回你的确是做得不合孝道。”
林老夫人在大丫鬟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似乎打定主意盯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给孙子执行家法。她朝李清凰招了招:“你这丫头还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到祖母这边来。”
李清凰不甘不愿地站起身,又磨磨蹭蹭地拍了拍裙摆上沾到的灰,还盯着林缜看了一眼。林缜嘴角抽了一下,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他是真的没办法,怎么她竟觉得事到如今他还能逃过这场家法处置吗?是谁给她这样的错觉?
林老夫人牵着她的手,叹息道:“瘦了许多。”她顿了顿,又道:“你们在外面,怕是也没吃过几顿安生饭吧?”
李清凰其实并没有如何削瘦,她是属于心大到天塌下来就能随手卷一卷当被子盖的人,不然她在平海关五年早就该气闷得要发疯了。尤其是他们刚远离平远城的那段日子,林缜几乎是每夜每夜的失眠,但是这种痛苦到恨不能剖开自己的过程,就只能他一个人扛过来,她不能为他做什么,也无法拯救他脱离苦海。可他还是就这样煎熬过来了。
林苏举起家法,他原本想着高高拿起再轻轻落下,只要做出用力责打小儿子的样子,林老夫人说不定就能消气了。可是他显然没有把自己那并不算强健的身体算进去,家法是高高举起了,可是落下的时候根本收不住劲,直接嘭得一声砸在林缜的背脊上。林缜直挺挺地跪着,当板子落下的时候,他也只咬了咬牙。他硬撑着挨了几下,嘴角边血迹斑斑,口腔内壁都被他咬破了,满口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