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揉了把眼睛,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饺子来吃。
温热的,就像她方才见到郁子肖时的心情一般。
“怎么样?”
姜柔点点头:“好吃。”
正吃着,她突然出声,“我想出宫。”
郁子肖顿了一下,回绝道:“城中危险,不宜出去。”
姜柔放下筷子,小声道:“可是我不想留在宫里了,我想陪着你。”
“不行。”郁子肖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很快我就接你回去。”
“我不会拖累你啊……”姜柔几乎是有些拧巴地说出这句话,随后骤然停了下来。
她在说什么?
如今外面开始有异动,她留在宫里才是最安定的,郁子肖怎么会让她出去呢?她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无理取闹?
可是她好想再看一看他啊,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郁子肖也怔愣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他一向温柔懂事识大体的夫人会突然对他使了性子。
他又何尝不想把姜柔接到身边来呢?
可是萧承文反了,他将军队集结了在城门外,前不久京中一个禁军副使叛变,与萧承文里应外合,内外动乱。宣王得知消息,来不及请命,便率领军队往回赶,路途上又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京中纵然有禁军严守,可萧承文定然会找机会,盯着他郁府下手。
他都还未查明京中有多少萧承文的人,怎能放心把姜柔放在城中。
姜柔垂着眼,眼眶中的泪水总在打转,就是不肯掉出来。
郁子肖于心不忍,只能放软了声音:“不是怕你拖累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来接你,我一定会回来。”
无言良久,姜柔终于闭上眼,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见了一次,何苦要不愉快?能见一时是一时,该知足了。
她强忍着忘了那些忧虑,从床头的匣子中取出一样东西,努力对郁子肖浅浅一笑:“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是红色丝线编成的一对同心结手绳。
“这些日子在宫里待着,听王妃说起曾经与王爷的事,想了想自己,嫁进郁府这么久,还未送过你什么东西。”姜柔取出一个同心结,拉过郁子肖的手,小心地将手中的同心结绑在了他手腕上,“女子遇到心悦之人,总会送些定情信物,你我……初次相识便已是夫妻,如今再送你这个,也不知算不算晚。”
“不晚。”郁子肖看着手腕上的红绳,也取出另一条给姜柔系上,“绑了这个,便是同心同体,谁都不能走。”
姜柔看着郁子肖一身玄色长袍,本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手腕上却绑着个惹眼的红绳,便觉得实在是傻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郁子肖不解:“笑什么?我绑错了?”
姜柔摇摇头,收了笑,盯着他道:“以后不许取下来。”
“好。”郁子肖不知道姜柔那些小心思,认真道,“你系上去的,以后也只有你能帮我取下来。”
“嗯。”姜柔弯着眼睛,贴过去紧抱着他。
郁子肖也抱着她,手便摸到了她后背上因削瘦而突出的脊柱,他指尖轻轻颤了颤,薄唇贴着她耳朵边低声道:“你要好好的啊,等着我回来,给你带糖吃,南巷的蜜糖特别甜……”
“好。”姜柔声音有些哑,“我会好好在这里,等你回来。”
最后郁子肖把她拢在了被窝里,独自离开了。
姜柔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始终浅浅勾着,可是却尝到了苦涩。
她才后知后觉,脸上一片湿凉,是眼泪落到了嘴角。
城门外战事起了,宫中安静如故,姜柔每日就坐在窗前,等着郁子肖的来信。
她最近做那个梦的频率愈发频繁,京中不同的场景,同一场战事,可战事已起,她却不知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这次是京城的西道,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整齐密集地向城里逼近,抵抗的官兵却乱成一片,在对面浩大的阵势前不堪一击。
怎会这样……
姜柔睡梦中,耳边似乎传来了遥远的人声,她不安地翻了个身,便听到外面骚动起来,顿时惊醒。她从床上坐起,撩开帘子唤来了平日里伺候的宫女:“外面发生什么了!?”
“王妃……王妃见红了!马上就要临盆,接生嬷嬷已经来了,可是血止不住……”
姜柔闻言,匆匆穿上了鞋,披着衣服:“跟我去王妃那里。”
由一旁的宫女点着灯,姜柔立刻赶去了宣王妃那里。
到了后殿门前,就看到门口不停有宫女进进出出,姜柔走近了些,顿时大惊失色,宫女端出来的都是血水,一盆一盆,甚是骇人,屋中又传来嬷嬷的声音:“再去打热水!”
姜柔焦心道:“太医还没到吗?”
“回夫人,已经有人去传了,这会儿恐怕不能立即来啊……”
徐贵妃此时也匆匆赶来,见姜柔在门前,便携着她一同走了进去,一进去便见被褥上沾染了许多血迹,宣王妃面色苍白,紧蹙着眉心,额头上粘着被汗打湿的发丝,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徐贵妃也变了脸色:“不是还有半个月才会临盆吗!怎么会这样……快,你们都去给我请太医!敢晚一步,谁都别想活了!”
“榛儿,榛儿!”徐贵妃叫着王妃的名字,“榛儿,你挺住啊,太医马上就到了。”
宣王妃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唤她,缓缓睁开眼,神情确实极其痛苦:“母妃,阿昱……阿昱他还会不会回来?”
徐贵妃在一旁坐下,紧攥着她的手:“你好好的,昱儿很快就回来了。”
王妃颤抖着张开嘴,却已经没了力气,吐出的只有细细的啜泣声,却充满了绝望,她不停地摇头,声音嘶哑:“阿昱还会回来吗?他受了很重的伤,我知道了,我……都听到了……”
徐贵妃神色大变,狠狠地瞪了下人一眼,不住地安慰王妃:“行军打仗受些伤算什么?你要好好的,抱着皇孙在府中等他啊。”
太医赶到,上前诊了情况,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娘娘,王妃这是受了惊,身体大出血,如今的情形,王妃若是没了力气,不光是王妃性命堪忧,只怕皇孙也……”
徐贵妃一听,顿时慌了神色,不住地摩挲着王妃的手:“榛儿,你振作一些,你腹中是昱儿的孩子啊……”
接生嬷嬷焦急道:“王妃,用力啊,皇孙就快出来了……”
姜柔看着床上的血迹,脑中一时空白,她在王妃床前蹲下身来,颤声道:“王妃,你不要担心,表哥会没事的,他们马上就回来!”
“你还要等他回来给你们的孩子取名字,你说了,他离家这么久,回来后你一定要罚他整日都陪着你,很快,很快一切都会来的,你一定要平安地等着他回来。”
他们会凯旋而归,到时京中太平,一切安定,她们会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等他们补上所有缺失的陪伴。
姜柔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千万不能有事,为了宣王,更为了你自己!”
接生嬷嬷还在焦急地喊,王妃紧闭着眼,身子紧绷,众人都提着心,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响起了婴儿的一声啼哭。
接生嬷嬷欣喜地叫喊出来:“皇孙!是皇孙!”
“太好了,太好了……”姜柔听到那声啼哭,几乎喜极而泣,她轻轻拍着王妃的手,“母子平安……”
王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抱给我……看一看。”
嬷嬷连忙将孩子抱到了王妃眼前,徐贵妃脸上终于露出来了笑,对着王妃道:“你看他,和昱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王妃看着皇孙,嘴角慢慢牵起,口中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皇上闻声也赶了来,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徐贵妃眼中噙泪:“快,抱去给皇上看一看。”她不敢让皇上等太久,吩咐了姜柔在这里守着王妃,便出去见了皇上。
姜柔留在屋中,看王妃似乎有话要说,便将耳朵贴近王妃的嘴,就听到她轻轻道:“王府后院的树下,我埋了一坛女儿红,这是我……欠他的,你一定,一定要……”
姜柔刚刚缓和的脸色一点点开始苍白:“王妃?”
王妃却如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慢慢脱了力,姜柔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在一点点滑下去,她赫然失色:“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