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来,是为了搜查郁府没错,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给太子一个交代,既然闵宜夫人都说了,让太子亲自来,那他王喜自然要代为传达。
王喜转身,阴着脸道:“我们走!”
闵宜夫人在身后看着这伙官兵离去,左手握拳,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这群混账!”
当年害了郁绍还不够,郁子肖那样聪颖的孩子,当年险些丧了命,这些年来也被逼得不得不收敛锋芒,在外人面前浑噩度日,如今,竟还要将郁家逼到如此境地!
她的郁绍,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被这些阴诡小人害得葬身沙场,尸骨无存。
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着郁家,只盼着郁子肖不要再被卷入那些龌龊事里,没想到,没想到……
还不够!他们竟觉得还不够!
私拦信件,包庇罪臣这样的罪名也要按在郁子肖身上。肖儿如今下落不明,姜柔去找他后也再没有回来,她独自一人坐镇郁府,看着这些往日里谄媚的小人如今一个个落井下石,已经一忍再忍,那群人还想直接翻了天不成!
郁绍打下的基业,她便是拼了命也要守住,郁子肖的名声,也绝不容许太子那小人来玷污。
她坐在前堂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屋,厅中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薄雾,她眼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
郁子肖自宫中回来后,已经昏睡了数日未醒,郁绍自寺庙归来,就去向皇上求了婚旨,一同带回的,还有被派往西境驱逐匈奴的旨意。
“你要走?”她守在郁子肖床前,看郁绍站在门口。
他已穿好了玄甲,那双总是带着锋芒的眼睛看着屋中的妻儿,正竭力压抑着其中的不忍,声音低沉:“嗯。”
“为什么不能离开?”她极少露出脆弱的一面,此刻却凄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们带肖儿离开这里,远离这污浊之地不好吗?你为何一定要对他萧家尽忠?”
“这是我的命。”郁绍看了躺在床上的郁子肖一眼,“也是我儿的命。”
“什么命不命!那狗皇帝这样对我郁家,那太子差点害死了我的肖儿,你为何还要去!”她一双眼睛发红,片刻,紧攥着的双拳却慢慢松开了。
她又何尝不懂,皇命难为,皇上想让谁死,谁又能逃得过去?
她此时不过是像个最蠢笨的妇人,妄图通过这毫无用处的埋怨与指责来寻求一丝期望罢了。
郁绍叹了口气,蹲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张战场上带着肃杀之气的脸,此刻她面前,只有普通人面对妻子时的柔和。
他将郁子肖的小手包裹在他和妻子的手中,郑重地看着她:“等我回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口。
后来,他再也没回来过。
郁绍走的那一天,郁子肖未醒,府中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在忙碌着,整个郁府,却仿若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伴着她的,只有遍地寂寥。
就像如今一样。
第40章
“王爷, 这些文件还需批阅。”
萧承昱看着属下送来的厚厚一叠东西, 揉了揉紧锁的眉心, 疲惫道:“下去吧。”
这几日徐家出了事, 他免不得来回奔走。
他清楚徐若宏的为人, 虽喜投机取巧,但向来只是与沿途大商做些做生意,分寸还是有的, 不会做出格之事,更枉论私收重税这等胆大妄为之事。
况且外祖父还是手掌财权的重臣, 此事一出,一定会引起父皇怀疑,徐若宏再贪那点利, 也不会蠢到拿徐家去涉险。
这几日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眉目,父皇又以前些日子萧承昱从东岭归来呈报的军务有误为由,将他招进了宫,命他在这里每日翻阅这些早就检查过的事务。
他已在宫里待了三天了,身边的人被父皇调走, 他也不知外面是何情形,太子如今定然要拿郁家做文章, 郁子肖此时又身在何处……
此事若是太子一手策划也就罢了, 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可自证清白。可如今他被父皇一道诏令困在宫里,难有动作,若徐家的事是父皇授意, 那任他们再怎么寻找证据,也是无济于事。
夜深,萧承昱刚灭了这里的灯,准备去歇息,门外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谁?!”
萧承昱警惕地看着门外,轻步走至门口,就听到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借着月光,看到了地上有一封信。
云辞算得萧承昱在宫里,等了一整天也不见此人出来,心知此事不宜再拖,今晚就趁着夜色,冒险闯进了皇宫,将那信件交给了萧承昱。
云辞循着来路离开,他轻功了得,脚下一点声音也无,并没有巡视的人发现他。
他沿着屋檐行到一处,这里灯火还明亮着,他正欲快速离开,底下却突然传来一个呵斥声:“成何体统!”
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沉静如海的记忆,掀起了波涛巨浪。霎时间,云辞手脚发凉,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脑中似有一弦突然崩断。
云辞失神的刹那,脚下一滑,瓦片发出了响声,立刻有守卫在下面喊道:“谁在那!”
“有人夜闯仕学殿,务必护好姜大人!”
云辞见势不妙,登时从房檐上跳起,向宫外逃去。
越来越多的侍卫拿着火把赶过来,另外一批人从萧承昱的方向赶来,应是在那里没有埋伏到他,此时循声追了过来。
形势一下子严峻起来,太子的那批人早就做了准备,在他身后支起了弓箭。
云辞心下一紧,耳边全是宫里守卫喊着“抓刺客”的声音,皇宫本就设计复杂,宫里的地形他并不熟悉,一边躲着身后的人,一边向外逃去,所经之处无不落数发利箭。
云辞躲着身后射来的箭,眼看着宫墙将近,突然背上一痛,一支箭穿过了他的身子。
云辞脚底松动了一下,攀上城墙翻了过去。
身后的人大抵是没想到他能逃出去,此刻才叫着开宫门,等他们蜂拥而出时,已不见了云辞的身影。
火把照亮了地面,为首的人看着地上的点点血迹:“他中了箭,跑不远。顺着这血迹去搜!”
云辞身上中的一箭险些穿过心脏,他从墙上落下,在夜色的掩护下逃了出去。
身后有血迹,他怕引得那些人找到道观,没有回白雨山,而是转身朝与白雨山相对的南山方向而去。
云辞将身上带的止血散洒在伤口,在城门楼隐去了形迹。
他顺着记忆向山上走去,终是体力不支,身子一软,跌倒在树旁。
那人的声音又在脑中回想,面容也一点点浮现出来。云辞只觉得浑身发冷,伤口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开来。
本就昏暗的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一双芒鞋出现在了眼前。
熟悉的声音响起:“阿辞?!”
————
云辞离开已有三日了,仍不见其归来。
郁子肖自醒来后身子恢复得很快,这些天已经行动无碍了,外面在搜查他,他困在这道观里行动无法自由,心中忧虑也重,夜夜都睡不安稳。
往常萧承文无论做什么,他也来什么挡什么就是了,这一回,事情却在朝着脱离掌控的方向发展。
云辞如今又失了消息,这道观几乎是与世隔绝,他手下的人也并不知他到了这里,郁子肖什么都做不了,心中积郁,唯有在姜柔身上还能找到一丝慰藉。
“侯爷。”姜柔见他盯着窗外出神,就走了过来安慰他,“不要太过担心了。”
郁子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这两日,他已沉默了许多。
姜柔长到如今这个年纪,也未经历过什么风浪,这时本该是十分畏惧的,可与郁子肖相比,此时她反而心静了下来。
“劫来了,挡不住的。”她轻声道,“侯爷,无论这回过不过得去,姜柔都会陪着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郁子肖低垂的手被一片柔软覆盖,姜柔握着他的手:“侯爷,别怕。”
“我哪里怕了?”郁子肖牵动嘴角,只是笑得勉强,“谁叫你陪了,我若是真的出事了,你就自己一个人走吧,留下来也是拖累。”
他抽出手,轻声道:“所谓的命格,都是无稽之谈,此时你也不必去想了。”
姜柔不语。
这时观里的一个道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