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渐渐大了,紧随着,一阵乌云袭卷而来,在他们的头顶形成一团浓黑的云朵。哈男再一次将上官嫦紧紧地揽入怀里。但,他是用威逼利诱的办法获得。哈男搂抱着上官嫦,然后亲吻、抚摸她,这种快乐他已经许久不曾获得。上官嫦流着泪,感到一阵阵纠心的痛,猛烈而持久地占据在她心里。她只能顺从地任由他抚摸,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和脖颈,她好像习惯了他恬不知耻地纠缠了。
过了一会儿,天空那团漆黑的乌云越聚越多,不出意外,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簌簌飘落。上官嫦望望天空,黑暗,像一只苍劲而硕大的手将他们紧握,使他们不可能轻易逃跑。上官嫦无助呆定地坐着,望着天、望着地,望着背后黑洞洞的枪口。上官嫦真想放声大喊一声,让他们快来救回自己,救回哈男——这个误入歧途,她的心里仍然深爱着的男孩。
哈男望望身后隐藏在树丛里的警员,他们一动不动地用枪口对准着自己,像对准着一个靶心,这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但,一切皆来不及了,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他也不知道应该要做点什么。好在他的身旁还有上官嫦,这个他曾经挚烈深爱过的女孩,却在这一刻,像一只温训的羊糕匍匐在他怀里。他满足了、认命了,为了这个女孩,他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比此更让人感叹的呢?
雨,冷冷的飕飕的,像他们脸庞上的泪珠,一俱流淌了下来。哈男抹抹雨珠,那雨珠正流进他的嘴唇里,他感到一种酸涩、腥甜的滋味。他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凭风雨吹袭。大概过了三个钟头,月夜渐浓,那朦胧的、发出暗灰色辉晕的一轮月亮浅浅的、淡淡的浮动在天际。仅管如此,雨水依然恣意飘落。上官嫦无比胆怵,直觉得冷的发抖。但是,她狠狠咬着牙,用意志坚持着、承受着,这一切全是因为自己,才使哈男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
芙蓉镇公安局一帮警员继续喊话:“哈男,不要顽抗了,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再不投降,我们可要采取行动了。”哈男一个激凛,瞥了一眼,看见一些人在他不远的身后来来回回走动。他看见了吴妍馨,看见了上官仁,还看见我为上官仁撑着伞正伫立雨水中。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他的命运将彻底改变。因为上官嫦,他的命运才急剧、尴尬地改变了。为此,他狠狠地抓住上官嫦的一只胳膊,将她压制在身下,咆哮道:“不!是你,我不能因你毁灭了我所有的人。”
一个警员大声说:“哈男,你想要干什么?倘若你胆敢伤害人质,我们绝对不会放了你。”哈男听得真切,在他眼里,这些吃着国家饭、做着国家事的无聊之人,是不可能有一点人情味可讲,时间一点点流逝,人们不耐烦地跺着脚,甚至开始谩骂无所作为的警员。然而,这些已不能改变无法逆转的现实——哈男时时刻刻处在警员们的监视之中。“哈男,你听见了吗,”上官嫦带着歇斯底里的声调说:“他们在呼唤你,难道你没有听见吗?”而哈男好像一尊坚定不移的石雕一样,不动声响久久地坐着。
终于,一声罪恶的枪声响了。它带着众人的茫然和期盼响了。之后,一个人影轰然倒地。他,不是别人,正是哈男。原来,警方为了保护人质不受到哈男的危胁和伤害,而采取了最极端、最致命的方式——暗中指使狙击□□决了他。
这一声枪响,彻底结束了近五个小时的对峙。这一声枪响,宣布哈男走完了滑稽悲惨的一生。风在轻轻哭泣,带着一种沉重、伤悲的调子,在夹杂夜雨的晚上,让人心生寒意。人们驻足哈男倒下去的地方,看着一个倔强而单纯的男孩身影,听着一声长长的警笛,伴着上官嫦和上官仁悲痛地哭诉,渐渐消失在黑黝黝的夜雨中。
第四十二章 唐书玮追随富婆
我缓缓拉开帘子,望着窗外竹影参差,苔痕浓淡,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现在,我已有了妊娠反应。上官仁特别叮嘱地告诉我,毓秀楼里一切活计,我有权选择性地完成。我忽然想起上官仁的话,穿上一件绿方格丝纹绸的,饰着荷叶边,每条荷叶边都镶入一根绿色鹅绒带子的衣裳,将头发高高挽束,挽成一个鬏,鬏中斜插一根攒金丝簪子,匆匆走出梦蕉园。上官仁正在兰蕙丛里赏花,一只欧鹭立在一根木墩桩上悠闲剔翎,我径自走上前。上官仁看见我,脸庞绽出花朵摇曳般的笑容。
我随着上官仁前往湖畔,晚风裹夹着天上白色的云沫,云涌着云,云卷着云,云簇着云。朵朵白云像郁金香的花瓣在天边形成湛白图案。巨大的岩礁,在晚阳里闪烁着细碎晃白的金光。上官仁伫立湖岸一处平缓的岩礁上,手里拎着画眉笼,听着画眉唧唧悦耳之声,深深呼着清爽的气息,感觉所有疲乏皆已随风云渐渐流走。上官仁闭住眼眸,又睁开,看见我在湖岸一滩碎石上,于是向我笑了笑。上官仁脱了鞋袜,卷起黑褐色条纹裤管,让温柔的白色浪花打在他的脚面上,清馨且舒适。
上官仁露出脚踝踩在浪花里,望着远空,正像一个妖娆、矜持的姑娘,披着锦绣五彩纱巾。远山远水,一片深邃幽静的湖,看不清那遥远无垠的湖面上变幻的海市蜃楼。
莫愁湖是芙蓉镇的生命之基,全镇十万人都依赖莫愁湖,以捕渔业为生。上官仁再次反思鲍局长的话:香墅岭纺织厂排泄的污水已造成莫愁湖生态严重退化,大量鸟禽和鱼类死亡,人食用湖中之物,也有中毒迹象。每回想起他的话,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香墅岭风生水起的事业,总不能因污水处理不当,受到影响?重要的是,一切已由镇环保局出面打点好。规划图、预算表、资金投入,一切都给他安排的滴水不漏。鲍局长还说,镇环保局职责之一,是规划督促企业排污,像香墅岭这种现象,已经十分可怕。若不及时纠正问题,会捅出大漏子,会被人反映到上级去的。每回想到此,他就寝食难安,汗毛倒立。要知道,香墅岭旗下供养着近三百名员工,他们的生存完全靠纺织厂收益。说严重一点,倘若自己的纺织厂不存在了,将直接导致他们下岗。
湖畔的风渐渐大了。卷起的白色浪花一层接一层,像我衣裳上的荷叶边。上官仁迎着风浪走上岩礁。冷不丁,余鸯长篙一撑,唱着歌,划船而来:
莫愁湖水秀,莫愁湖水美
千里荷花万里浪
花香惹人醉
唆那一支郎铛
花香惹人醉
愿作那水下莲根藕
生在污泥身不染
愿作水上一支莲
百花丛中吐芳艳
芦苇拂风随岸摆随岸摆
荡舟采莲满仓归
渔歌伴余晖
唆那一支锒铛
渔歌唱晚伴余晖
余鸯拎着两条长吻鮠跳下船,笑道:“上官先生您来了?”上官仁打量着余鸯,只见她身穿一袭青衫青裤,胸脯外隐约露出湛红围兜襟,绣着《嫦娥揽兔》图案。脑后撅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马尾辫,鸭蛋般的脸庞,红馥似云霞。一双明眸幽幽含情。一张薄唇,极有味道。两条黝黑胳膊上罩着透明轻纱丝网。上官仁道:“是的,我来散步哩。怎么你捕鱼回来了?”余鸯走上沙地,穿着一双方口扣襻儿黑布鞋,步态轻柔。“先生,这两条鱼给你。”她说着将鱼递给上官仁。上官仁一望,忙摆手:“好大的鱼,你太客气啦。”余鸯巧笑嫣然:“先生拿着嘛,湖里的鱼多着呢。”上官仁笑问:“湖里的鱼种类多吗?这又是啥鱼?真大的个儿。”余鸯道:“先生,你听好了,湖里呀有莲鱼、鳙鱼、草鱼、大鳞鲅鱼、黄颡鱼、白斑鱼,还有池沼公鱼、河鲈,而这种鱼是长吻鮠,原产长江,但在湖中也能生长。”上官仁细细一望,见长吻鮠体长,吻锥形,向前微微地突出,口下位,呈弯勾形,唇薄,眼小。全身呈灰白,光滑细腻,用手触摸冰凉黏湿,弹性十足。我走了过来,正看见两条鱼活蹦乱跳。上官仁对我说:“那好淑茵,把鱼拎上,晚上让玉凤给咱们炖鱼吃。”我便接住长吻鮠。余鸯将一个箩筐从船舱挪到船尾,抹了抹汗,坐在船帮上。上官仁将裤管挽了挽,问:“余鸯你在等谁呢?”余鸯笑道:“等我爸,他一会儿就来,把这筐鱼送回家,明天在早市上卖。”上官仁双手叉腰,气势卓卓地仰望苍穹。云霞黯淡,一团一团像白色浪花般的云彩,大面积的扇面形云霞,从堆积的白棉花球,变成了金色的菠萝了。然后出现了一抹玫瑰红,一抹暗紫,像是山庄的花畹,雪青色、琥珀色、褐色和淡绯色,时隐时现,掺和在一起。上官仁长叹一声:“湖畔景致真好,每回都让我舒畅不已。”余鸯笑道:“先生说的对。芙蓉镇唯有湖畔风景最好。余鸯每天守候湖上,能感受云霞的变幻呢。”两人正说话呢,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老翁身披蓑衣,头戴竹笠走来。老翁用浑白的嗓音问道:“余鸯,今天捕到大鱼啦?”余鸯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说:“瞧,上官先生来了。”那老翁一看果真是上官先生,忙不迭躬身问候:“上官先生您好!怎会来湖畔呢?”上官仁谦逊地笑了笑,道:“我带淑茵来散步,怎么你来接余鸯吗?”老翁回道:“嗯。捕了一天鱼,我收回去明天卖呢。”说着,同余鸯上船挪动装满鱼的箩筐。上官仁踏步一跃,“我来帮你们。”说时,上了船。我也走近,几人一合劲,将那箩筐抬下船,放在老翁的电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