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呢,门外传来叫嚷声。我们吃了一惊,赶忙察看。只见临街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穿着暴露的单薄衣衫,被两个肥壮的中年女人揪扯头发,踩在地上轮翻掴脸。女孩约摸十八九岁,身材欣长,前胸丰满,长发飘然,相貌出类拔萃。她爬倒地上,任被两个妇女喝斥:“为什么介入我的家庭?这就是你的下场。”“啪”一个掴印,深深留在那女孩俊俏的脸蛋上。女孩一手捂脸,一手捂胸部,嘤嘤泣泣不吱声。一个妇人吼问:“说!和我家男人有多长时间了?不说,今天弄死你。”争嚷声渐起,四周涌来围观路人。有人出于同情,问道:“怎么打人哩?”女妇人一看有人过问,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听着!她,是个小仨,专搞人家男人。看我今天怎么收拾她。”女孩见路人围观,反驳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不管他的事。”女妇人一听,陡然火冒三丈:“还嘴硬!死七白咧的要人吃醋,看我打烂你的嘴巴,拧断你的脖子。”“啪”又是一个掴印。
女孩似乎已被打懵。身上污七八糟,面色青灰,嘴唇绀紫,嘴角涌出淡红色的泡沫,双腿下垂。“原来是一对情人呀?我说哩,一看就像。”有人指指点点朝地上啐唾沫。女孩毫无反抗之力,身上到处是淤青。女妇人恶狠狠揪住她的头发,问:“说!还敢不敢破坏我的家庭啦?”女孩一脸惨白,呜咽道:“你就是打死我也没用,我们彼此爱着对方。”女妇人听了气得直哆嗦:“反了!真是反了你了。不要脸的狐狸精,看我打死你。”话音一落,两人拳打脚踢,撕肉掴脸,揪发扯衣,女孩招架不住,试图逃跑,不料被体态壮实的妇人压在了身下。“妖精,畜孽,今天老娘要了你的命。看你还偷不偷我家男人。”女妇凶神恶煞地瞪视,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
半刻钟后,一团乱糟糟的围殴中,一个男子拨开人群吼道:“别打了!快住手!”
只见男子身躯凛凛,高大挺拔,胸脯横阔,相貌堂堂。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别打她,你们两个蠢女人。”男子一跃上前,双手挡护女孩的头,像一只母鸡护着鸡雏。女孩已被打的眼冒金花,鼻溢鲜血。男子关心她,问道:“亲爱的,你没事吧?”女孩抬眼一望,见是情人来了,立时嚎啕。“别哭,别哭。”男子想要搀扶起她。一个女妇人再次发威:“禽兽,下三烂,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老娘的脸都让丢尽了。”说时,“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哭了。“快随我走,别理她。”男子一看自己的媳妇坐在地上,仅忙用手拉女孩想要逃跑。
稍顿片刻,惊动了警察。赶来的两名警察问:“怎么回事?是谁在打架闹事?”男子发现警察过问,陪笑道:“我自家的事,吵吵嘴拌拌口而已,没有打架。”“还说没打架,人都成这样啦。”警察怒吼着,再一看女孩,见是花容月貌,份外标志,只是满身带伤,问道:“她是怎么回事,为何被打?”女妇人见警察过问,双手叉膀,眼睛盯着女孩,里面燃烧着一股愤怒的火焰,那面容是痛恨的、森冷的、怒气冲天的,一切积压在胸中的怀疑、愤恨和不满一刹那间爆发出来,她扑身上前,还想掌掴女孩。警察阻拦道:“行了,不能再打人了。你们和我回警察局再说。”说完,要带他们离开。男子一望自己的糗事被完全揭穿,像躲避瘟疫一样,无处躲藏,更是无地自容,只连声抱怨:“警察同志,不需要你们麻烦,是我的内务家事,由我自己处理。”谁知,他媳妇拒理力争,一把撑起腰,大叫大喊:“警察同志,我们和你去警察局,这个婊子偷人,就是和他。两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戴绿帽子。”警察一听,立时明白了真象:“好了,我们知道了。现在全都和我回警察局。”警车鸣起警笛,将四个人带上了车。葆君问:“姐,女孩原是个小仨,模样长得瞒俊哩。”我嫣然一笑,道:“要不怎么做小仨呢。走吧,天黑了,赶快回山庄。”
春节过后,上官黎怏怏不乐地返回了医院。他依然由我顾料。医院规范而系统的治疗,仅管没能将他完全治疗好,但从根本上稳定了病情,他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
半年后,正值南国和风熏柳,姹紫嫣红季节。我异为失落地伫步六号病房门口,看着上官仁和梁婉容给上官黎换上一件斩新透亮的T恤。随后,樊主任带着春桃和实习护士前来。他们望着上官黎,既欣慰也难过。他们欣慰的是,经过近一年持续不断地治疗,现在的上官黎神彩奕奕,精神焕发。痛惜的是,她们知道了贾梦鹂的故事,从而为他们两人由衷感叹。我摇撼着上官黎的胳膊,凄凄地问:“黎哥,要出院了,高兴吗?”上官黎抹了抹脸颊上沁出的汗珠,望着院外红彤彤的太阳,笑嘻嘻地说:“我再也不想待在医院,我要回香墅岭,香墅岭的太阳比这里的小。”我们说笑间,随着上官仁和梁婉容,在晌午时分,走进一家餐厅,为上官黎简单庆贺了一番。
黄昏,一片紫气沉厚,闪烁眩目碎金,极明亮的晖映着大地。上官仁行走得有些乏力,索性坐在一处溢动喷泉的石阑上小憩。来来回回的行人调侃、咒骂、嬉笑着,从他的身旁静静走过。他的心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他当然明白,对上官黎的治疗是否有效果,现在就可以应验。他凝望广场上飞奔的上官黎,心里掠过一丝惊悸,一丝悲凉。
我步步相随在他们身边,只见我一身胭脂红束腰小裙,头上两边各卡着一个玳瑁梳子。耳朵上,各垂着一串桃心银流苏。象牙色的臂膀上戴着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淑茵,快唤回黎儿,咱们回山庄。”上官仁喊了我一声。“先生我听见了。”我跑向上官黎,拉住了他。
上官仁心里惊悸的悲凉,像他身后簇起万朵金花水柱的瀑泉,渗冷,深寒。他简直不敢想象,以后上官黎的生活将会是何种情形。他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的思维,他的举止,他的一颦一笑,甚至他怪异的言词谵语,都使人深深地为之一惧。他看着孩子一样上官黎,一刹那,终于在心里做出了一个万不得已的决定。
我们返回了香墅岭,生活悄然间变得寂静。上官仁一个人静坐灵檀斋,思量许久,饱蘸香毫,挥笔写就几个美女簪花般的字。桌上,搁着一个青瓷美人觚,里面插着一束郁金香,淡淡磬香,萦梁盘绕。不知何时,他搁下笔,一个人走出毓秀楼,采撷一朵紫薇花,轻拈于掌心间。
第三十五章 鲍局长奉旨调查
莫愁湖位于连垣数里翠屏山麓脚下,像一面镶嵌水银的古老铜镜,映照着人们的种种悲欢离合。岸边河床里,堆积着鹅卵石和大圆石头,在阳光下又干又白,湖水清澈,蔚蓝辽阔。偶尔,几只鹭鸶从一面芦苇丛飞进另一面芦苇丛里。湖中央,几处岩礁上,栖落着一大群白色野欧。梁婉容喝的酩酊大醉懒懒坐在礁石上。她望着层层白云,像浪花翻卷,迅即变幻成无数姿态万千形状。她一次次的反思自己,从小视为掌上明珠的上官黎,变成如今模样,这是谁的错,难道是自己的错吗?
旦见梁婉容:一袭紫色撒花乌绒滚阔旗袍。一头鬈发垂至双肩上,肩上披着红缎的四角海水云图肩巾。她从礁石上缓步走至栏杆边,凭栏调息呼吸。湖水涌动在栏杆上,发出恬静悠柔的声响。一阵风拂来,她只觉浑身发冷。她用衣襟裹住身体,从栏杆边走了下来,踩在细碎温润的沙粒上,缓慢地朝前面移步。在她身后,一向乖顺的唐书玮紧紧相随,亦步亦趋。唐书玮的胸脯像墙垛一样厚实,走起路来铿锵有声,他缱绻柔情地望向梁婉容,异常关切地问:“夫人,你有多少忧愁之事不防告诉我。”梁婉容呆了一下,站不定期脚步,回眸望望唐书玮——一个自始至终对她毕恭毕敬的男人,竟懂得她变化的内心世界。
梁婉容道:“我的黎儿,是我的宝。书玮——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唐书玮挽住梁婉容的胳膊,两人在一株伸展着阔叶的芭蕉树下,静静而立。唐书玮笑道:“夫人,我明白啊。”梁婉容期期艾艾地说:“我的儿子刚二十五岁,他不应该承受巨大的委屈和疼痛。”唐书玮早已知道上官黎那桩事儿,只碍于情面又不便点破。现在,在湖岸边,他觉得可以发表真知灼见。“夫人,”唐书玮拉住梁婉容的衣角,好心劝慰地说:“目前情况对黎儿极为不利。我觉得他也不小了,应该让他尽早成婚,我听说——”梁婉容问:“你听说了什么?”唐书玮一眯眼睛,笑呵呵地说:“我听民间百姓说,那些驱鬼避邪的事儿,要用结婚的办法能成,一旦结婚,将脏东西冲一冲,兴许黎儿的病会彻底痊愈。”梁婉容一脸狐疑地望着唐书玮:“冲喜?”两人驻足芭蕉树浓浓绿荫里,任湖风轻吮他们的身体。唐书玮弯叩手指,信誓旦旦地说:“我还听说,请民间最有道行之人给他问一问鬼,请一请神,也许会有好处哩。”梁婉容激动的鼻子发囔:“有那么灵验吗?”唐书玮煞有介事地说:“当然灵验了,最起码是个方法,试一试总归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