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上了车后,闲聊些漫无边际的趣味事儿,但在上官嫦的心里,却隐隐不悦,两个月了,她是头一次看望上官黎,论情论理已使她深深自责。事实上,只是由于两个月内,是上官嫦在校园最繁忙的一段时间。期间,她参加了学校的一次文化课的统考,还准备着芭蕾舞的考级,一切皆使她应接不暇。作为学校芭蕾舞班的文艺骨干,上官嫦经常有表演活动,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在训练和文化课上。她学习优秀,要求进步,取得过一累串的佳绩。这与她富足殷实的家境形成显明对比。在她心里,她担心哥哥上官黎的病情,担心妈妈梁婉容的情绪,也担心香墅岭的运行状况。父亲年已花甲,怎么能承受上官黎不幸的境遇?她未免替他们担忧。现在,好不容易闲适了,安排好一切,她终于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看望病中的哥哥。
他们搭乘的车快捷、方便极了。半个钟头后,他们赶到了省城中心,到达了第二人民医院。还未进医院,只见人头攒动,声势鼎沸。两人毫不迟疑,走入医院,向着「精神二科六号」快速寻找。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上官嫦长叹了一口气,六号病房总算找着了。房门微掩着,上官嫦刚要敲门,吱的一声,我打开了门。
一打开门,上官嫦郝然张望,我问:“上官妹妹,是你?”上官嫦尴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我来看望哥哥。”我移过两步:“好,好,那你快点进来。”我让开两步,她走进病房。“哥哥,”上官嫦扑身上前,声泪俱下地喊道:“我来看你,让你受苦了。”上官嫦爬在躺着的上官黎的身上,任凭泪水像一串串的雨珠,飞流乱溅。我心中难过,急忙上前阻止上官嫦:“上官妹妹,不要这样,你会吓着他的。”我好心劝慰不想换来上官嫦的厉声驳斥:“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他是我哥哥呀。哼,他现在变成这样了,还不允许我关心他吗?”我回道:“上官妹妹,你理解错了。樊主任交待过我,一定要看护好他,不要让他的精神再受刺激,你这么做,对他的病情不利。”上官嫦一听,整个人内心紊乱如麻。
我靠在病床前,忽然觉得有人在门口,回脸一看,一个俊秀如锦的男孩倚在门口向里面探,旦见他浓眉大眼,白面丰颐,英爽之气,奕奕逼人。我觉得眼中人物份外眼熟,只信口问道:“你要进来吗?”上官嫦试了试泪水,说:“他是我的朋友哈男,你应该有印象。”我淡淡一笑,将哈男唤了进来。爬在病床上的上官嫦把包放在床上,从里面取出零七八碎的物品,有照片、饰物璎珞、也有木偶娃娃。上官嫦将物品拿给上官黎:“哥哥,你给我的木偶、项链,你看哩,你一定没有忘记是吗?”上官黎在我的帮助下坐起了身。他呆头呆脑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和物,一张宽厚的像肉柿子似的嘴,情不自禁地张了张,显得十分秃笨。此时,上官嫦感觉快要晕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哥哥上官黎怎么会因精神疾病而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它是所谓的人生际遇吗?难道它是所谓的悲欢离合吗?
上官嫦道:“哥哥,你知道吗,照片上的你潇洒自由,天涯海角,轰轰烈烈,你和我一起游弋大海。这件璎珞,是我十四岁的时候,你亲自挑选,送给我的。还有,这件苏杭木偶娃娃,多俏皮,多好看,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你送给我的。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你看呀,你说话呀。”她使劲地拽了拽病床上的上官黎。但上官黎微闭双眸,毫不理会上官嫦。我大吃一惊,生怕她的突然刺激会影响上官黎的病情,于是拉了拉上官嫦:“上官妹妹,我求你了,千万不要让他再受刺激。”
忽然,紧掩的六号房门轻轻打开,樊主任和春桃走了进来。我一看樊主任紧忙走近:“樊主任,你来了?”樊主任脸挂笑意,关心倍至地问:“怎么这么多人哩?”我说:“哦,这是他的妹妹上官嫦,这是上官嫦的好友。他们来看望上官黎。”樊主任慧心一笑,“原来是这样。”她走近上官黎的病床,“你怎么样啊?感到舒服就告诉我。”
上官黎咬了咬嘴唇,点了一下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使得大家迷惑了。樊主任在病房里踱了两步,回脸对春桃说:“做好房间的消毒杀菌工作,床单、被褥勤洗勤换,秋暮了,注意关窗保暖。”春桃不停地应允:“好的,樊主任,我知道了。”继而,樊主任含蓄地对上官黎笑了笑:“你好好躺下休息,你看关心你的人都来看你,你应该高兴。”说完,带着春桃慢步走出了病房。
我将门合拢上静立病床边。上官嫦面露凝色,有一丝愧意、有一丝心痛、也有一丝怅然。她一回脸,看见床头桌上有束百合花已渐渐枯萎,随手将它扔进了竹篓里。“花已枯萎了,要换一束新鲜的。”她望望哈男,忿怪地说:“哈男,买一束鲜花回来。”哈男想也未想:“好!我马上去。”应了一声,飞快走出了病房。
哈男走出省第二人民医院的大门,开始四处寻找鲜花店。然而,遛达了半晌,竟未发现一家鲜花店。无耐之下,他搭车到偏远的鲜花市场购买。走进一家大型花市,他被花市里琳琅满目、姹紫千红的名贵花草深深吸引。他驻足观看,不忘买上一束郁金香。他怀抱着鲜花,匆忙返回医院。但是,当他拦下一辆车将要返回之时,意外的发现,他衣兜里的钱夹不异而飞。怎么回事啊?他气咻咻地在身上摸了又摸,但始终找不到钱,距离第二人民医院路程尚远,现在钱让扒手扒走,他一时迷惘无助。驻足街边,看着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潮,哈男踌躇不定。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不得已,他做出了决定,步行返回医院。大半个小时后,他返回了医院。一头闯进六号病房,我和上官嫦正在帮助上官黎穿衣服,他将鲜花搁在床头桌上,嘿嘿傻笑。上官嫦斜望着:“你是只蜗牛嘛,路远些怕回不来了。”“我,”哈男顿了一下,最后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临近鲜花店断货,寻来找去,故而来晚了。”上官嫦道:“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给我哥哥要两盘他最爱吃的菜。”她将上官黎的衣服穿整齐,接着穿上一双休闲鞋。我们带着上官黎走出病院。
秋天里,阳光穿透薄雾照耀大地,天地间氤氲着紫色清光,我们的脸庞像镀了一层澄黄鎏金,显得精神焕发。上官嫦抓着上官黎的手,看见一个饮料摊后站下了。她为上官黎买了杯冰激凌,索性坐在街边一只竹藤椅上。“哥哥,来,我喂给你吃。”上官嫦甩甩头发,拿着一杯冰激凌,舀了一小勺,送进上官黎的嘴里。
上官黎吮吃冰激凌,脸上露出一丝久违地笑意。我和哈男坐在两边椅子上,望着上官黎津津有味品尝冰激凌。吃完了一半,上官嫦从包里掏出绿绸手帕,在上官黎的脸颊和嘴唇上揩了揩。差不多在街上逛荡了半个时辰,哈男只觉得腹中咕噜咕噜地响,他望着上官嫦,说:“我好饿,咱们到餐厅吃饭吗?”上官嫦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回道:“我也有同感。那好,既然这样,我们进餐厅吃饭。”我们步入餐馆,发现里面有空余坐位,便毫不犹豫地坐下。上官嫦问:“淑茵姐,你想吃点什么?”“我,”我温静地观察着上官黎,再看看一旁的上官嫦和哈男,笑道:“我随你们。”上官嫦道:“好吧,由我点菜。”她拿着菜单,琢磨了一会儿,向餐厅服务生要了四样菜:白糖红藕、醋溜鲫鱼、蔬菜莎拉和酱腌茄子。“哥哥,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的是白糖红藕,一会儿要多吃点。”坐在身旁的上官黎含糊地“嗬”了一声,给她答复了。
上官嫦喜出望外,在茶杯里沏满茶。“哥哥,喝些茶水,茶能提神醒目。”她的眼眶里含着一汪痛心的泪珠,似乎将要自颊边滑落。我望见一幕,热泪盈眶,两个月来,我日日夜夜悉心地照料上官黎,所付出的心血,别人无法理解。“来,淑茵姐,你哈男,喝点茶,清茶醇香。”我和哈男坐耐不住,拿起了茶杯,一人啜了一口。“真是太辛苦你了。”上官嫦真诚地望向我,道:“他是因梦鹂而伤,不怨天,不怨地,是梦鹂害了他。”我说:“不辛苦!全是我份内之事。”哈男好奇地问:“梦鹂,就是那个‘小仙女’?”上官嫦目光盈盈没有吱声,在她的脑海深处,竟浮现出梦鹂的影子,高挑的个子,细长的眉毛,白皙的脸庞。一身旗袍修身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