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未走上回廊,姒丹翚已跑步前来。旦见:一身墨绿色上襦下裙式套装,给人以清纯与活力无限的美感。前中拉链的装饰时髦干练。裙身褶皱像可爱的花苞状,衬出迷人纤长的腿型。俏皮又百搭的拼接连襦裙,让她微显消瘦。两条胳膊上,各戴有一只赤金嵌银手镯。一只无名指上,戴着圆珠簇花串锦丝线戒指。头发梳了两条马尾辫,在辫梢系了一个蝴蝶结。而她额前原先浓密的头发,也剪碎成刘海,仿佛换了一个人。
我刚要开口说话,姒丹翚嫣然一声灿笑。我问:“妹妹为何失声发笑?”姒丹翚回道:“想必姐姐有神密事情,像躲着魂儿一样躲人。”我嗤声笑了笑,不屑地说:“我总逃不过你的锐眼。嗯,姐有事。”说完,准备前往毓秀楼,给公婆打个招呼。姒丹翚拦了拦我,神秘兮兮地说:“淑茵姐你等等,昨个晚上,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姒丹翚妙目微睁,四下探了一眼,像有防备之心。“发现了什么?”我陡然紧神,目光闪射出一道惶惑的精光。姒丹翚拢起手掌,贴近我耳畔,道:“昨晚,上官嫦带着范黟辰来山庄了。”我问:“范黟辰是谁?”姒丹翚带着诡谲的笑容,用一种甘蔗汁般的甜美声音,说:“听说,是湖畔灌木丛里看护林带的男孩。”我一听,愀然作色,一种莫名纠结的怅惘袭满内心。我登时想起嵬美多情的少年男孩哈男,想起他与上官嫦缠绵悱恻的爱情,还有鲜血淋漓的悲惨结局,不禁心有余悸。我淡淡笑道:“嗯!谢谢你告诉我。”说完,便来到了毓秀楼。走入客厅,梁婉容正坐在沙发上,伸着脚指,拿一个锡罐,挖出一点油脂,擦在脚背一块胼皮处。我问:“妈,你的脚怎么了?”梁婉容不抬眼地笑道:“脚上生了胼皮,痒得怪难受,我润一点乌梅膏。这膏是用旱獭油和猪胰子加上寺院献上的印度香料混合而成,效果挺好。”一旁,萧老太太给笼中画眉添了一点水,声音颤巍巍地问我:“孙媳啊,昨天又没见着黎儿,你知道他走哪了?”我望着她,有些茫然发呆,也有些哭笑不得。事实上,对于上官黎来无影去无踪的生活习性,从结婚后我就发现了。那个不拘形骸的浪子,常常像个幽灵出入山庄。我怕说话不当,会让萧老太太伤心,也怕她贬低我是个揉不起面团的赖媳妇。所以只能应着头皮,说了谎话:“奶奶,上官黎在呢。昨晚回来晚些,早上出的门。”萧老太太娴逸地点点头,道:“最近上官嫦总不在家,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事。奶奶老了,想让你们多陪伴一会儿。”我听后,心里越加愧疚,扶她到沙发上刚想坐下,上官黎进来了。萧老太太睁眸“咦”了一声,嗔怪问:“好孙儿,你不是出门去了,怎么回来了?”上官黎伫立桌边,拿起一杯茶呷了两口,信口道:“奶奶,谁说我出门了?”上官黎望望我,我已是心神摇荡,两颊通红,羞忿地无地自容。我恨不能像只老鼠一样,找个地洞钻进去。萧老太太一惯明察秋毫,笑道:“想必淑茵又骗我了,我的孙儿明明不承认吗?”梁婉容涂抹完乌梅膏,脚上穿好银色丝袜,用梳子梳了梳头发。然后拿着镜奁往脸上照,把眉毛往更深、更黑地描了描。我以为她只是随便几个动作,谁想,她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起一件旗袍——绣凤凰琵琶襟鲛绡轻绸纱旗袍(是我回承德前她特别订制的服装),笑道:“我出门一趟。”上官黎问:“妈,你要去哪儿?”梁婉容犹豫地想了想,回道:“找醉春要债。”上官黎一听,顿时大发雷霆:“妈,你怎么可以去找她?难到我的遭遇还不足以使你划清同她的界线吗?”萧老太太笑道:“什么界线?孙儿,你应该支持你母亲。”上官黎道:“奶奶,你根本不知道其中原故。嗨,你别过问了。”梁婉容咽了咽喉咙,略感尴尬,半天回道:“听说她要去杭州发展,她手上还有我的一笔钱。”上官黎脸色泛青,嘴唇打颤,道:“一笔钱?有多少?”梁婉容回道:“两万元高利贷。”说着,开始不仅不慢地穿旗袍,她丰腴的肌肉透显肥大的油脂块,戴着的白色乳罩将两肋紧紧掬在一起。
萧老太太笑道:“你母亲自是明白事理的。孙儿,你不要责怨你母亲了。”上官黎脸色一僵,凝眸回忆往事。那个穷凶极恶之人,俨然像一只饥不择食疯狂的恶鹰,曾经把自己捉住,像捉住了只兔子一样,差点要了他的命。上官黎回忆起那天被俘拘进涵洞中的自己,让人折磨得精神恍惚,形容枯槁,万劫不复的情形。如今,母亲又一厢情愿,同那恶魔的家人暗通往来,实在让人无法容忍。上官黎气忿不过,十分激动,吼道:“不!我绝不同意你去。尤其找那个女人要回两万块钱。”梁婉容一怔,一只将要拿起丝绸巾的手停在空中。“黎儿,仅此一回,我去要回钱,从此断不会同她再有任何瓜葛。”上官黎见母亲拿起绸巾,快步上前,一把抢过绸巾,扔在地上,道:“够了!区区两万块钱,你何以如此屈尊?”梁婉容的目光注视着绸巾,想要捡起来,却迫于上官黎的怒怨,噤声不语。萧老太太一望两人言语冲突,拄拐走上前,道:“婉容,听黎儿一回,他也是为你好,咱家不缺钱。”梁婉容望了望萧老太太,坚决地捡起绸巾,回道:“妈,你不懂!我是惜憾那两万块钱。”萧老太太咳了一声嗽,让我搀扶着,慢慢走近梁婉容:“瞧,你身上衣裳,怎么能穿着去讨钱,实在不合仪。”上官黎道:“区区两万,何足挂齿?妈,算我求你了,那个可怕的梦魇,我至今未从中醒来。”梁婉容呆若木鸡一样地站着。而我,已把她的那双瘦伶伶的皮鞋擦的油光明亮,拎在手中,木然地望他们。萧老太太毫不手软,前移两步,一伸手夺下水印大莲叶绸巾,嚷道:“黎儿的话,难道你没有听到吗?婉容,只不过两万块钱,不要让黎儿不开心。”一语未了,梁婉容弯腰弓背,穿好鞋想要夺门而出。萧老太太情急之下,拄起拐狠狠砸向门,只听“哐铛”一声,门铃嗡嗡作响。萧老太太道:“难道你非要气死我吗?婉容,你,你给我住站下。”我一望,萧老太太铁青着脸向梁婉容追去,我随在身后,唤到:“奶奶,奶奶,慢一点!还是算了。”萧老太太一望梁婉容不管不顾摇袅而去,眼眸一挤,两行清泪滑落脸颊。我和萧老太太立在园中,正望着梁婉容忿恨而去的背影,一转身,上官嫦带着一个男孩走向我们。“奶奶,你们在看什么呢?”上官嫦走上前揽住奶奶的肩,亲呢道。萧老太太老泪纵横,一抬眼,被上官嫦看得真真切切。“嗳哟,奶奶怎么在哭呢?”她一惊嗔,忙给奶奶揩眼泪。我默默望向地面,一丛青草,夹杂开着几朵粉色小花。
上官嫦礼貌地问我:“嫂嫂,究竟出了什么事?奶奶为何掉眼泪?”我还未回话,身后范黟辰走上前,向我赧笑。我对上官嫦说:“你母亲去找醉春了。”上官嫦不等我说完话,惊问:“谁?哪个醉春?”我回道:“那个恶魔绑匪的姐姐。”上官嫦听后,脸色蓦然一片黯淡,无比凝重。“不!她不可以去找醉春。那个坏女人,险起害死我哥哥。”上官嫦话音未落,快步追出山庄外:“妈,妈,你站下。”
我搀扶萧老太太将要返身回楼,又想起范黟辰。旦见:个头足有一米八,高大魁伟的身板,宽额门,浓眉大眼,深陷的眼眶之上,闪动的眼睫毛堪比女性植上的假睫毛,密密绒绒。他穿着纯白T恤,袖沿一圈碎花滚边。下身是修身牛仔裤。脚上是明亮闪光的皮鞋。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荧光晶亮的欧米茄星座系列PLUMA轻羽表,整个人大方得体,有一种贵族身份的感觉。
我说道:“上官嫦肯定追赶她母亲去了。你随我们进毓秀楼吗?”范黟辰道:“不!我站在这儿等她。”他静静站着,一直等候上官嫦。我扶着萧老太太走入客厅,给她揉捶双腿。我一面轻捏她的小腿腹肌,一面喃喃道:“奶奶,你可千万别生气,您要是气坏了身子,恐怕谁也担待不起。”萧老太太眯眼沉思,手里捻着玉佛珠,唇间诵经。我一抬头,上官仁带着鲍局长,与王瑞贺走进来,紧跟着,上官嫦带着范黟辰也随进来。鲍局长躬身问候道:“哟,老太太在歇息呢?”萧老太太凝目一望,迎了他的话,道:“人老了,身子骨愈加吃重,走不了几步路,就要歇息一会儿。”鲍局长从皮包里取出个纸袋,对她说:“您老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说着,将一盒麝香通骨贴膏递给了我。我瞧了一眼,又递给萧老太太。萧老太太拿在手上,望了望。“这个字念个啥?”她颤抖地伸指头,指着“麝”字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