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睛越来越清晰,她的视野也越来越明亮,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已然醒了,且已被面前这对眼睛的主人提溜出了好不容易睡暖和的被窝。
竟是颜珏,看来今夜的精彩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深夜来访,不会是要自己侍寝吧!
依着姑姑教过的礼仪,她觉得此时应该下跪行个礼。方想去做,才发现不太方便,因为自己半个身子被颜珏提了起来,衣襟拽在手里。身前的男子目露凶光,生起气来的样子叫人害怕,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放手。
还未等殷然开口,那人便质问道:“见过他了?”
看样子是来兴师问罪的,殷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侍寝。
“回皇上,是他来见我。”
“别跟朕玩文字游戏,”他将殷然提溜地更近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令她耳朵痒痒的,“朕当初手下留情,全是为了怕你伤心,朕如今每一日,每一个时辰都在后悔那个决定,朕可以杀了他,连你也杀了。”
颜珏真的生气了,是真的在生气,而不是为了让别人畏惧他而习惯性的摆出的威严之态。
为了将他的理智从九霄云外拉回来,殷然决定用最具安抚性的语调把与颜汀的会面一五一十讲清楚,同时用被子下的一只手悄悄摸索到被单边缘,寻找藏在被单下的一把匕首。殷素玉从前在自己房间藏了许多这样的匕首,颜珏并不是瞎,只是从来不管,殷然怕被发现,只挑了一支最小最锋利的偷偷藏在衣服里带了进宫。
她花了半柱香的功夫详细说明了颜汀如何怕他,又如何想见自己,如何情不自禁拉了自己一下,自己大义凛然地缩回手去,一切宜茜姑姑可以作证,末了,她还是小声抱怨了一句,“其实这些,陛下安排的耳目应该也看得清楚,听得清楚吧,如果他表达能力不行,陛下可以考虑换一个。”
“可你说朕很可怕!”
“那是……”这个还要解释吗?他为别人说他可怕而生气?他在意别人觉得他可怕?
殷然一时找不到措辞,颜珏的气息徘徊在耳畔,她上半身离开床铺没着没落只能将手扶在颜珏肩上,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一下从寒冬到了盛夏,自己的脸一定像摆了两个月快要烂的番茄一样红,她想起选秀大典上被太皇太后赶走的没见过世面就知道羞臊的秀女。
这样不行,理智不能丢,她趁颜珏松懈,出手朝他胸前推了一把,虽说有些皮毛功夫,但这点力气应该就像蚍蜉撼树,殷然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想让颜珏发觉他已经提溜自己很久了,可是居然管用,眼前的男人眉头一皱,松开了手,嘴里还是不罢休,低声控诉,“你还说朕手不干净!”
你不可怕吗?你手干净吗?你在乎的是这个吗?殷然觉得好像颜珏自己也不知道他在乎的,生气的到底是什么,她觉得他们就像愚蠢的夫妻吵架,却根本收不住。
“为登大业杀死无辜,是为干净?”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这么被父兄死去的汹涌回忆推出了口来。
她等着颜珏被惹怒,这回不怕了,说的事实,她正义凛然,无可畏惧。
但颜珏没有怒,他眉头皱地更紧了,眉心拧成一团,胸前有红色沁出,顷刻间蔓延成一大片。
伤口裂开了吗?还没长好吗?殷然忙扒开他的衣襟,没错,正是那道呲牙咧嘴的伤口。而伤口的主人没有说话,无声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我只是轻推了一把啊,这么多天伤还没养好吗?皇家的医疗条件也这么差吗?震惊之余,殷然悄悄摸索了一下已经找到匕首——如果轻轻一推就血流如注的话,用手里这家伙来一刀的话……
殷素玉,感谢我吧,你要大仇得报了。
手里的匕首攥地更紧了,殷然准备飞快地补上一刀,这次不再留余地。
就在殷然做好宣布准备和思想工作,正准备手起刀落的当下,突然听见颜珏的说话了,“如果时间还在那一天,朕愿意一命抵一命。可现在不成了,”他的声音厚实而低沉,甚至有些哀伤,跟之前任何时候听到的都不太一样,“天子保社稷,守国门,命已不是自己的。”
话说完,手已探到被子下,压住殷然拿刀的手腕,不着痕迹地一抖,殷然已觉得手臂酸麻,握不住任何东西了。
“别做傻事了,这是行刺。”男人的手尤未放开,在被子下紧紧握住殷然的手,宽厚的手掌滚烫有力,“你的父亲和兄长更愿意见你活着。”
第32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竹苑的竹子都冰雪压弯了腰,这座精心设计的雅致庭院,本是宣示着君王对妃子的宠爱,如今却俨然成了对不温柔,不顺从,不知讨好君王的女人,最大的嘲讽。
好在那日颜珏走后,竹苑多了一些棉被和炭火,可再撑上一段时日。宜茜说,是跟着颜珏前来的太监们留下的,那夜他们一直在门外守候,宜茜等竹苑下人,也一律不可进屋。
殷然和宜茜都很纳闷,哪有兴师问罪还自带取暖用品的……
红竹则一个劲地问,“侍寝了吗侍寝了吗侍寝了吗?”那日还是这个小丫鬟第一次见到皇上,大概是被帅疯了,从此她便做了一个头身一比一的胖娃香囊,只有肚子上那条歪七扭八的龙能跟颜珏扯上关系,她让殷然天天带在身上,真龙天子就能听到呼唤前来招她侍寝。
“是,皇帝的小迷妹。”殷然拿她没有办法。
绿昭还是同往日一样,只顾研究如何让她那娇艳的小脸不被冻坏。送汤药成了定时任务,但殷然总能找机会悄悄倒掉,她并不想怀上仇人的子嗣,只是又为什么要如想害她的人所愿呢?
然而炭火很快就烧完了,竹苑那么大,四处透风,根本不适合过冬,再多的炭火也暖不起整间屋子来。
又一个被冻醒的清晨,才梳洗好,红竹就气呼呼地跑进来,“小邓子被新进宫的容嫔给要走了,小辛子也被玥贵人要走了!那玥贵人,分明跟我家贵人一个品阶,怎的也敢要我们的人!”
“所以你又去打架了?”殷然并不意外。
“嗯,打了才让走的!”
“干得漂亮。”殷然在梳妆台前搜罗了一番,找了几个珠钗镯子放在红竹手里,“去给内侍监的人,看能不能换点好点的棉衣棉被回来。”
“碳呢?”红竹听伺候其他娘娘的小姐妹说,她们殿里的地下和炕面都是热乎的,殿宇前檐有很深的炉坑,内有炉膛,经烟道直通殿内,太监们蹲在炉前添碳看火,整个殿里都是暖和的。另外还有无数精巧的熏炉和手炉,烧的是上好的红罗碳,既没呛人的烟,又没有味儿,她听了也去讨,人家连块黑碳也不给。
“碳就不必了,如果可以,多要几个汤婆子,灌了热水放在手里也是挺好的。”
“是!”
红竹拧着眉,撸好了袖子,如临大敌地往外走,殷然看着她准备上战场的背影,又叫住她,她哒哒地跑回来,小姑娘脸蛋稚嫩,早上跑来跑去,如今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娇憨可爱。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红竹认真地问。
“本宫同你一道去。”殷然双手捧着红竹的脸,笑眯眯地说,“到时候记得叫哥哥。”
红竹:“?”
一炷香后,殷然领着红竹回到了竹苑,红竹抱着一大摞棉衣棉被,差点压弯了腰。
“哟,怎么求来的这许多?”宜茜忙赶迎出去。
“诚心诚意地道歉。”殷然努力想象着自己是领着在幼儿园打了架的女儿,去道歉的妈妈,单亲妈妈。
太监们看到贵人亲自前来,本就不好为难,又看到那么可爱的红竹这回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打人,反而乖巧地一口一个“哥哥对不起”,马上就缴械投诚了,连珠钗手饰也没好意思要。
“以后就这样办知道吗?”殷然看着喜滋滋地小姑娘。
“如果这样还受欺负呢?”小姑娘疑惑地抬眼问道。
“那再打也不迟。”
“嗯!”
宜茜看着她俩,摇头笑道,“懂事的,有点经验的,都被派去服侍别的主子了,也只有贵人有这耐心教导,换做其它主子,天天听她这么一惊一乍的,早一顿打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外头人看了,可要高兴坏了。况且,她是真的为着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