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当场,他甚至批起折子来,太皇太后叫他别老盯着折子,看看底下的姑娘,他就缓缓将头从折子里抬起来,用他那深潭一般带着寒意的眼睛看向下去,夙冷倨傲的脸庞才牵出一丝笑意,下头的秀女就个个面色绯红,羞涩不已,太皇太后一挥手,把不争气的都赶走了。
这些选秀轶事都是宜茜穿梭于尚衣监,内侍监,御药房等地多方打听来的,宫里的热闹与竹苑无关,幽居于此,外界的信息全靠丫鬟姑姑借着拿份例,讨炭火,倒夜香的工作到处打听。皇宫上下好想忘记了殷贵人这号人物,皇上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仿佛也忘记了殷贵人。
深冬的皇宫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竹苑冷极了,殷然缩在那床并不算暖和的棉被里不由得瑟瑟发抖,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回到中转站系统问她怎么回了,她答冻死了,多丢人。思来想去决定出去转转,活络活络筋骨也好。
出了竹苑没多久,只见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影,在风雪中向这边走来,是颜珏吗?她的心不禁狂跳了起来。
走近一看,才认出是颜汀,他每座轿子,只带了一名随行的侍从,看起来非常憔悴。
殷然百感交集,她知道颜珏登机后对所有手足一律打压,发配的发配,遣走的遣走,牢狱的牢狱。他们一桩桩一件件大大小小的罪证全部掌握在颜珏手里,现在便是秋后算账的时候。想必颜汀也没落着个好吧,毕竟当日杀戮之中,颜珏还想趁乱将他杀死。但他起码还活着,还活着就已经是颜珏的恩赐了。
“殷贵人,还好吗?”颜汀才开口,已是眼眶通红,落魄的谦谦公子形象怎能不让人心疼?
“好,我……本宫很好,今天下雪,本宫出来赏雪来了。”她未提宫灯,祈祷颜汀并未看清她撒谎的难看模样。“见过皇上了是吗?”
“刚从御书房出来,他还是不肯见我。我是想问问他,当时为何要杀我?他是我哥哥呀,我从小仰慕的哥哥,我从不敢忤逆他,就连他强行要霸占我也不敢……我不敢……素玉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激动时甚至拉住殷然的手。
“本宫不会怪你。”殷然小心地将手抽出来,也许殷素玉会怪你,也许吧。
“如今我已被缱去凉曲县当主簿,明天就要启程了。凉曲县离汴京甚远,接壤外疆,纷扰不断……皇兄这分明是变向地发配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从来帝王将相,哪一个是双手干净的?成王败寇而已,至少你还活着。”不知为何,殷然觉得颜珏是手下留情了,跟关押在牢里的废太子相比,这未必不是一个好的结果,要知道当初,他分明是想杀了颜汀的。
“现在所有人都忌惮他,没有人敢反抗他,没有人不害怕他。”颜汀依旧愤愤不平,“他方一上任就露出了狠辣的本色,不留情面地铲除异端。太子落到颜珏手里,直接判了牢狱,太|子|党一并被除,冲军的九十八人,砍头的有十九人,其中灭九族的五人。前皇后求情不成,愤怒不已,一病不起竟这样去了,皇兄听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也是他的母后呀!”
他生母默默无闻地离开人世时,除了他自己,应该也没有人为她流过一滴泪吧。住在前朝弃妃的宅子里,殷然无法不感叹先皇的薄情。
据说颜珏喜欢鹰,鹰飞地高,一圈一圈在天上盘旋,地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锐利的眼睛,一旦出击,必定要得手。作为一个从小没有庇护只好收起羽翼的皇家子弟,他想当的,绝不止是一个对父亲言听计从来求取一点关爱的孩子而已。
“你应该庆幸,明天就能离开汴京,离这可怕的人远一点。”殷然吐出的气息瞬间冻结成冰。
雪停了,空气还是冰冷地吓人,偶尔有风刮过,感觉血液都要被冻结了,殷然只想趁耳朵没冻掉之前赶紧回去。
第31章 嘘!皇帝凶猛,众卿避
颜汀仿佛没有看到殷然冻得暗红的脸,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暗哑,“可是我也见不到你了,素玉,我只是想见见你,九死一生时,满脑子全是你。”说着,他拉起殷然的手往自己怀里拉去。
这突入其来的一拉把殷然吓坏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颜汀拉开距离,心里暗想,他疯了吗?这里好歹是皇宫!
“王爷小心,竹苑虽地处偏僻之所,但毕竟是后宫重地,按理王爷不该出现在此,素玉不想再惹是非。”
“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宫外的广阔天地,难道你忘了还未出嫁时,我们在林间打猎,在草原策马?素玉你难道要一直呆在皇兄身边?”
他这是想……让我跟他走?不可能,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只要有机会看到颜珏,捅他一刀,就完事了。
可如果这是殷素玉的愿望呢?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她,会急不可耐扑进他怀里,跟他逃离汴京,远离颜珏,远走高飞吗?毕竟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温柔多情的玉面公子,又是青梅竹马……
别傻了,已经没有殷素玉了,我就是殷素玉呀,我继承了她的记忆,她的性格,欢喜,行事作风,也影响着我。
面前的男子满是柔情,恨不得用眼神将融化,殷然却只想回竹苑找点温暖的炭火……
或者,山间玩耍,策马徐行,无忧无虑,不过是小女孩的欢喜,而殷素玉已经长大了,她如今所理解的爱,大约比快乐要复杂一些,而她最大的愿望,也已不再是和儿时的颜汀哥哥双宿双栖。
一瞬间的动摇之后,殷然放弃了眼前这个抛来橄榄枝的男子,决定老实苟在宫里,朝颜珏下手来完成任务。
“素玉该回去了。”她目光坚定。
“素玉……”眼前的男子还未放弃,他上前一步再次准备将殷然拥进怀抱,却被一个悄无声息抢进两人中间的身影挡住。
“不是素玉,是殷贵人。”
殷然蓦然一看,竟是宜茜姑姑,宜茜格开二人后,又恭敬地退到殷然身后,欠身道:“奴才鲁莽,还望王爷见谅。”接着又对殷然道:“贵人,外头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奴才已备好炭火,暖好被褥,还请早些回宫。”
“你退下,本王还有话对殷……”颜汀面有蕴色,想是极为气恼,也不管什么后宫重地了,但宜茜亦非好打发的,没等颜汀说完话,就作拜退礼,然后牵着殷然走了。
回到竹苑,绿昭早已就寝了,红竹值夜,她一张小脸已被冻得通红,不停地哈着气,殷然让她下去睡了,不必伺候自己,转而问宜茜:“姑姑怎会想到出来寻我?”
“奴才担心主子一个人深夜外出会出事,”宜茜本是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官方得体的,这回实在忍不住,嗔道,“哪个后宫的女人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胡跑乱跑的!”
“不然姑姑想个暖身的好方法?”殷然亦脑,面带责备地对宜茜说:“姑姑果然艺高人胆大,刚刚对王爷的冒犯连我这个出入宫帷的贵人都看得出来,就不怕王爷降罪,告到皇帝那里打你板子?”
宜茜觉得好笑,“恐怕皇上没空,王爷今日在御书房外的大雪中从晌午站到日落西山,皇上一点没有心软,硬是不见他。况且他要状告什么?告诉皇上他半夜来后宫拐他的女人?”
“你……听到多少?”
“您想让奴才听到多少,奴才就听到多少。”
殷然撇了撇嘴,不再抗议,宜茜又说道:“您该担心的不是奴才听到多少,而是别的奴才听到多少,这竹苑算然冷清,可为数不多的下人中鱼龙混杂,深藏不露的多着呢,不要以为皇上和太皇太后没有为难您,就不知道您在这竹苑的一举一动。”
“……好烦,不如走了算了。”
“贵人!”
殷然钻进被子里,不再说话。
真的好烦,在这个地方,所有女人,都只有依仗着同一个男人,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好。不管是不是才华卓绝,是不是品貌端庄,都唯有讨好那一个人,才有出路。她裹紧被子,决定不要胡思乱想,先把这寒冷的一夜过去再说。
今夜可真是精彩啊,可以算是入宫这些日子以来最精彩的一夜了,就连睡觉,殷然也梦见一个清隽高贵的皇子要拐自己出宫,他英俊无双,情深款款,可梦到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时,她如当时一样犹豫了,然后世界开始地动山摇,寒风冷雪席卷着逼人的寒意刮到自己身上,冷极了,恍惚中她抬起头,蓦地与一双冷如寒霜的眼睛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