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门甫推开,他便是一惊。
雪已停了,树梢屋檐都是白雪,树下人一袭黑衣,平平望过来。
叶蛰讷言:“……师兄。”
贺明红微微颔首:“你且不必急着离去。”
叶蛰闻言,忙道:“我……我应了我那朋友,要尽快回去。”
贺明红敛容,唇角微勾,说不上是喜是怒:“你倒是听你朋友的话。”
叶蛰松了口气:“我既然答应了他,自然便会做到。”
“哦?”贺明红道,“只是你这次怕要食言了。”
叶蛰变了脸色。
贺明红道:“我会与你一同回去,只是需要整理几件要用的物什,你得等上两日了。”
叶蛰想起师兄昨夜去见了师父,想来师父已对他说了下山之事,不由懊恼自己未曾阻止。
他道:“师兄……你不应当下山的。”
贺明红悠悠然道:“师弟何时能管师兄的事了?”
叶蛰咬牙,袖中手攥紧,终于直直看向对方蓝色眼眸:“我只怕……只怕师兄伤心。”
贺明红一愣,面容不知怎地柔和下来:“我却怕……怕你会恨我。”
这一句说得极轻,叶蛰正在情绪激荡中,竟没能听清。
贺明红见他如此,神色愈发复杂。
作者的话:
算旧文,不过除了人名和主线,我全重写了。
同姓而已,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引起叶蛰怀疑的是他师父重视的态度。
不过谁叫叶蛰脑洞比较大。
6、
师兄贺明红终究随叶蛰一道下了山。
叶蛰不是蠢人,初闻消息时太过急切,心思沉淀下后,已明了师父与师兄间必定存着他不清楚的隐秘。
临去前,刘一白与他又有一番交谈,而贺明红并不在场。
叶蛰习剑多年,因而身姿挺拔,比之贺明红更为俊朗。
刘一白看在眼中极是欣慰,道:“眨眼功夫,当年的小娃娃也长这么大了。”
叶蛰不料师父也有感怀过去的毛病,不知该如何接口。
幸而刘一白又道:“比起你师兄来,其实我对你更为放心。此次你下山去,定要把持住本心,有些事情等你回山后我便会亲口告诉你。”
叶蛰本想问何为“把持本心”,听着有种不好预感,但刘一白日常就是个话从不说明白的人,这次照旧留了个尾巴,就把他赶了出去。
他正糊里糊涂,抬头就见了贺明红。
贺明红眼帘微垂,似有心事,叶蛰瞧得心惊,本能转身去看师父。
——只是房门紧闭,已见不到人了。
这任武林魁首名叫谈江清,年不过三十,正当年华,叶蛰早与他约了时间地点。
贺明红不比他身体强健,因路途劳顿,并未出面,在马车中养神。
时辰不早不晚,酒楼内没多少客人,叶蛰一眼便见谈江清负手立于窗边,眺望远处,此时若有所感,不等他走近,便转过身来。
谈江清背影渊渟岳峙,眉目却颇温和,见着他来,不由露出几分喜色。
叶蛰也不浪费时间,将刘一白与他说的又说了一遍,不外乎贺长生外强中干,当年的伤势未愈,未免夜长梦多,应早将之灭杀。
谈江清拊掌笑道:“我亦是这般想的,已遣人探知贺长生可能的栖身之处,虽为了不打草惊蛇,而不敢加派人手,但八分把握还是有的。此外,为求一击而中,我又写信邀了两位朋友前来助阵。”
他一说起助阵的朋友,叶蛰便想起了师兄贺明红,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也的确是助阵来的。
叶蛰本不愿师兄牵扯其中,但木已成舟,只好道:“这倒是巧了,我师兄也随我来了,到时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贤弟的师兄?”谈江清眼睛一亮,“贤弟如此人物,想来令师兄也是个精彩人物。”
叶蛰今年虽与师兄感情生疏许多,仍爱听别人夸赞贺明红,倒比自己被夸还欣喜些,此时也不由宽缓了眉眼,道:“我的师兄与我不同,并不习剑,反倒修习奇门之术,旁人多唤他连山先生。”
谈江清颇惊喜:“竟是连山先生?”
他喜不自禁,在原地转了两圈,方道:“好极!好极!我正烦恼贺长生藏身之处布了阵法,不知该寻何人帮忙,既然有了连山先生,可真是……真是……”
叶蛰与他相识至今,还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一时也忍俊不禁。
谈江清身居高位,虽一时高兴而忘形,心情平复也快,见叶蛰笑模样,自知失态,扶额苦笑。
只是他笑意未尽,便凝固面上。
叶蛰道:“怎么了?”
谈江清神情恍惚,没有答话。他暗想,方才应当只是自己看错了吧?否则怎会觉得叶蛰的眼眸浮着层极浅的蓝色。
便当这时,楼外贺明红许是久等叶蛰不见,竟下了马车,自个走了进来。
叶蛰道:“师兄你怎来了?”
贺明红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便去瞧谈江清。
谈江清目及他蓝色眼眸,不觉怔愣。
叶蛰早想过谈江清可能的反应,道:“我师兄有异族血统。”
谈江清不知怎地松了口气,想,是啦,既然连山先生有双蓝眼睛,叶蛰的眼睛蓝一些也不算什么,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7、
第二日叶蛰便见着了谈江清两位助阵的朋友。
一位是个青壮和尚,形貌彪悍,只着粗布短打,坦露胸膛,能见肌肉饱满,隐隐有金属光泽。
叶蛰眼尖,看见对方腰上挂着把短刀,心中已知晓大半。
谈江清将几人互相引见了,道:“这是饮光大师。”其余只字未讲。
贺明红对江湖事知道不多,却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听过便罢,眉头都没动。
谈江清不以为意,又为他们介绍另一人。
与和尚不同,这第二位瞧着似个斯斯文文的书生,肤色白`皙,唯独指尖微黄,周身萦绕药香,一瞧便知是个医家。自古医毒不分家,江湖中的大夫自然更是如此。
书生拱手作揖:“在下谢春湖,家师乃是丘同先生。”
倒算巧了。丘同先生与刘一白正是经年老友,常有信件往来,不曾断过消息,感情甚好。
如此这般,五人也算堪堪有了了解,谈江清便将他的打算细细道来。
他的计划很简单。众人各有所长,一起杀到贺长生跟前,打赢便算结了。
若是二十多年前,这法子荒谬十足,但放在今时,倒有可行处。
贺长生不是当年的贺长生,不说自身功力损耗极大,原本的手下也散了八九,少有可用的,就像落坡的凤凰,正是拔毛好时机。
于是也不再耽搁,立马启程。
谈江清探得贺长生隐于姑媱山,此山方圆过百里,他虽划了个大概范围,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找见人。
众人入山第一日自然无功,当晚便宿于山中。
虽然他们找不见贺长生,但以目前情势,贺长生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见着他们,因而几人轮流值夜,并不是太过紧张。
其余人都是一人轮值,唯有叶蛰放心不下师兄,便与师兄一起。
几人中贺明红武功最差,其他人也没不满。但他们毕竟是两人,便排到了最后的四更天,时间也最长。
值守之时,叶蛰与师兄紧挨着坐,他弯腰将脸藏在手臂间,伸手心不在焉地翻动火堆,又拿眼角去瞥贺明红。
偶有目光接触,便如烧了尾巴的猫,火急火燎地将视线移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贺明红仍披散着长发,他发又浓又长,叶蛰瞧在眼中,心忧其被夜风吹进火堆中。
对方若有所觉,漫不经心地回看了他一眼。
叶蛰将头又低下些,下巴枕在膝盖上,眨了眨眼。
没过多久,他故态复萌,又忍不住偷瞧师兄。
贺明红脸白,此时映着明明暗暗的火光,倒似红霞满面,目光流转间,眼中的蓝色也活了过来,像极了日光下耀金的湖面。
叶蛰蓦然有些委屈——他的师兄从前不是这样的。
不提孩童时期的朝夕相处,贺明红初学奇门之时,叶蛰好奇他为何要学这神神叨叨的玩意,怕是师父不耐烦教他,才由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