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许是真醉了,神情像个没要到糖的孩子,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转到雪人的背后,刚好露出眼睛,盛气凌人道,“你跟我走不走?”
楚令沅傲然:“绝不……”
可能二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祁铮突然站直,抬起右脚,她大感不妙,大喝:“不要!别!”
云纹长靴踢歪,雪人的手臂碎掉,没等楚令沅松口气,第二脚直踹重心,巨大的雪人栽下来,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祁铮这醉鬼憨货总算反应过来,飞速奔到楚令沅的位置,脸色难看的蹲下身,伸手把楚令沅从雪堆里挖了出来。
楚令沅呛了几口雪,吐出几片花瓣,“好玩吗?”她转头怒目而视,顺手抓起一把雪扔到罪魁祸首身上,“祁铮你个大猪头!”
祁铮被砸了个满脸,冰冷刺骨的雪水让他清醒不少,“廖中全!”他一边喊人一边用衣袖擦掉她脸上的雪,拂过冻得青紫的嘴唇,手指顿住,几乎是下意识道:“朕错了。”
楚令沅气的冒烟,根本不把他这句屈尊降贵的道歉放在眼里,“一句错了就行了?你赔我的雪人!我堆了一晚上!”她现在的样子肯定狼狈极了,浑身又冷又热,雪水顺着散乱的头发流到领子里,黏糊糊贴在身上,鞋袜湿冷,这下冻疮大概真的要复发。
她扑到祁铮身上一顿拳打脚踢,“你个二百五,王八蛋!狗皇帝!我要是冻死了,你就等着我变成鬼拉你一起下地狱吧!”
廖中全一直守在隐蔽的地方,离的不算近,但足够听到他该听到的。皇帝唤人,他猜定和皇后有关,便对刚才被他拦下的冬香二人说:“两位姑娘,许是你们娘娘出了什么事,跟我走一趟吧。”
冬香是个耿直的人,没藏住恼意:“现在倒想起我们了,方才干什么不让我们去找娘娘。”
廖中全也不生气,笑呵呵道:“要说姑娘们年轻呢,两位主子独处,奴才们进去岂不煞风景?”
茯苓冲冬香摇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于是,廖中全领着人赶到事发现场,好巧不巧,正撞见皇后骑在皇帝身上发疯撒野滚雪地。他三人尴尬的立在原地,廖中全心泛起嘀咕,这进展未免太快了,皇上真是说一不二,颇有野趣啊。
冬香呆呆道:“他们这是在干嘛?”她一心以为楚令沅受了欺负,如今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茯苓红了脸,低声道:“廖公公,咱们还过去吗?”
廖公公也拿不准皇帝是个什么意思,正犹豫,又听祁铮喊道:“愣什么?还不快滚过来!”
祁铮脱掉外袍裹在楚令沅身上,横打抱起,“附近的宫殿?”
廖中全眼尖瞧见楚令沅湿漉漉的头发,立刻会意道:“前面是英贵人住的倾云宫,主殿无妃嫔居住。”
祁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精疲力尽的楚令沅,她挣扎道:“我不去,我要回梧兮宫,放我下来!”
廖中全劝道:“好主子,梧兮宫离这儿可太远了,等过去您头发得结冰霜子!”
祁铮当机立断:“回居仁殿。”他看向茯苓二人,“留一人回去传信,你们主子今晚不回梧兮宫了。”
冬香知道自己性子毛燥,不宜去御前伺候,主动道:“奴婢回去传信儿,就让茯苓跟着娘娘过去服侍吧。”
祁铮颔首,又对廖中全吩咐:“别兴师动众。”说罢抱着人向园子外走,茯苓和廖中全提着灯连忙跟上。
而冬香往反方向匆匆离去,穿过繁密的梅花丛,途中扔下她们为楚令沅找来的宝剑――有棱有角的长木条,上面特地刻了沅之宝剑四个字。在她走远后,一道倩影从梅云中走出,纤纤素手拾起木条,轻轻拂去雪泥,露出其上字迹。
“奴瞧这皇后还挺有趣,想必不难相处。”跟在身旁的婢女笑道。
她看着楚令沅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莞尔一笑,“的确有趣,若在宫外,说不定能交个朋友。”声音悦耳,不徐不缓的语调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意,但她话锋一转,凛冽道:“只是可惜了,我与她立场相驳,终究殊途。”
她扔下木条,转身往梅林深处走去,臂弯里挎着一个编织篮,时不时折下几朵梅花扔到里面。
“今日之事,你我只能看在眼里,对外一个字都不能提。特别是太后那边的人,得警惕。”
“奴省的。”
她捏着花朵轻叹:“寒梅入茶,总有点脱离世俗的雅趣,我为着这点雅趣,不想竟撞见了这缠绵悱恻的一幕。皇帝当真薄情?只怕是大错特错。太后要我攻心,可真是太高看我了,一个帝王的心除了他自己还能由谁做主?”
“姐儿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先头的打算怕是行不通了。”
她凝视花间寒霜,“太后拿凌哥儿威胁我,又向父亲施压,我是不想为而为之,总不能看着一家子都因为我遭殃。进宫也罢,嫁人也罢,我只想尽力给自己最好的,将就二字,从不再我的考虑范围内。”
“但皇帝就一定是最好的?至少于我,不是。”她轻笑,眉眼却落寞,“可太后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把我堵在断桥上,皇帝就是她给我的唯一出路,容不得我愿意不愿意。我一介弱女子,没有强盛的背景,除了随波逐流还能如何?”
“奴原想,以姐儿的才情心性,总能在皇帝心里有个一席之地,届时不用依附太后也能谋得一线生机。但如今看,再在皇帝身上下功夫,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您若不愿为太后所用,又得不到皇帝欢心,只怕进退两难。”
“是呀,麻烦了。”可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苦恼,笑意盎然,意味深长道:“但机缘总是有的,眼下不就出现了吗?她的存在既断了我攻心的路,那总该还我另一条路。”
第21章 情动时分
这时候居仁殿没什么人,因是除夕夜,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人自然松懈。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太监蹲在地上数蚂蚁,正商量着溜出去看烟花,谁知皇帝抱着一个女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们吓的一个激灵,扑跪在地上,“皇上吉祥!”
衣角带着寒气,扫过他们的手,祁铮径直越过,脚踹开门进屋。后面的廖中全没好气地挨个儿敲脑袋,“愣着干什么!蠢货!赶紧给我提热水去,让小厨准备小食和姜汤!”
小允子努嘴:“我的好师傅欸,您好歹透个底,爷怀里那位是什么来头?咱们也好安排住处不是?”他贼笑,“皇上还是第一次抱人回居仁殿呢,莫不是哪位冉家的姐儿时来运转?”
廖中全瞪眼,“没眼力见的狗东西!皇后娘娘!你说该住哪儿?”小允子惊讶,不敢相信似的眼珠子往屋里瞟,廖中全给了他一脚,“瞎看什么?当心你的眼睛!我可警告你们,最好把嘴缝严实咯,谁敢出去宣扬,别怪我这个做师傅的不留情面!”
小允子苦笑:“好师傅,我们就是把舌头割了也瞒不住呀!居仁殿的一举一动都被各宫盯着。”
廖中全:“你个呆逼!谁让你们瞒了?今儿可是除夕夜,皇上皇后同寝是祖宗默认的规矩,谁敢说不是?我是给你们提个醒,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别给我瞎传!”
小允子机灵道:“嗐,合着皇上这是要成全皇后体面呀!”
廖中全:“知道还磨叽!快点滚去干事!”
皇帝突然回来,居仁殿值夜的太监宫女们忙活起来。到底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动作利落,井井有条地为楚令沅安排洗浴,姜汤也早早备好,等楚令沅换上干净衣裳出来,温度正好。
屋子炉火烧的旺,像是春天,她外面只罩了一件藕色的单衣,拦腰一根细带拢着,线条柔美。袖口宽松,微抬手,腕子便露了出来,景泰蓝手镯衬的肌肤犹如凝脂。
她这边喝着姜汤,茯苓和宫女绿儿为她烘头发,她喝完,头发也差不多干了。绿儿拿了罐香膏往她发尾上抹,她皱眉,“这又是什么?”这里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洗澡的时候往她身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现在又来,她快被自己熏死了。
绿儿道:“娘娘,这是发沐膏,用了后头发顺滑,留香也久,居仁殿只有鸾仪舍才有呢。”
茯苓不着痕迹地拿回楚令沅的头发,“劳绿姑娘费心,只是我们家娘娘用这些东西鼻子难受,换成寻常的发油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