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刚进屋,就看到闺女仰着小脸冲他直喊:“爹、爹爹!”
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就像会发光一般,封恒顿时把她抱起来。
宋师竹则是对着旁边的螺狮拍手道:“终于齐人了,让他们把晚膳拿上来。”
这一个多月封恒回来得晚,家里吃饭一向是赵氏带着封惟宋师柏在厢房用饭,她则是坚持等封恒回来再上膳桌。
宋师竹见着螺狮让人抬了膳桌进来,便站起来,就着他的姿势,给闺女带了个吃饭用的小围兜,又让他把喜姐儿放在特制的高椅上,塞给她一小碗素菜泥。方才奶娘已经喂了一回奶,现在不过是再垫垫肚子罢了。
封恒见她一连串动作十分熟练,便问道:“闺女学会自个吃了吗?”宋师竹前几日就坚持让闺女自己吃饭锻炼自理能力,封恒已经看了好几回,每回都要问这么一句。
“就学着呗。”饭碗都是都是木头做的,宋师竹也不怕摔,现在喜姐儿除了每天还要喂一顿奶外,辅食吃得更香甜。
天气太热,主食是凉拌面便是凉菜,还有一盘蘑菇炒瘦肉丝,一盘酸笋炒肉,极为简单。封恒在方才出宫时一直在琢磨事情,此时肚子也是饿了,宋师竹下午在李家用多了点心糕点,便一直给封恒夹菜,边夹边说起今日在李家听到的高兴事。
封恒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不自觉便有些吃撑了。不过他没想到宋师竹这般敏锐,吃完饭两人正在用茶,她便问他:“宫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封恒顿了一下,道:“你怎么发现的?”
宋师竹则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你晚饭一向有节制,今日都吃多一倍了。”要是这样还猜不出来,就枉费这几年的夫妻情分。
封恒听着她的解释,突然便笑了。他把宋师竹搂在怀里,细细说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宋师竹当时叙述梦境时,特地强调过梦里头若不是有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惊声大喊,皇帝吐血的事不一定会传出去。
为此,封恒其实一早便注意上皇上身边的几个太监,张从喜便是其中最有嫌疑的一个。
宋师竹把闺女的手指握在手里,用手帕擦掉口水,好奇道:“这个太监真的吃里扒外被发现了?”
封恒点了点头,与妻子分说一回。
太监的事他早就提醒过皇帝。当时他出口时还犹豫皇帝会不会觉得他手伸得太长,可高玉珩对他出乎意料的信任有加,两人还私下还商量出一个计划。
皇帝猜测,能收买他身边的大太监,这种事情肯定是哪个阁老的手笔,只是他不确定是哪一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把身边所有太监都拉走审问,动静太大,也会落人以口实。
于是今日几个阁老一幅气势汹汹的模样联袂求见时,高玉珩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封恒便知道,好戏该上演了。
张从喜嫌疑最大,封恒用在他身上的方案也最为谨慎。
高玉珩这一个多月忙得不可开交,早就有重新组合议事班底的意思。几位内阁陛见之前,封恒便直接把这件事说出口,说是以往由阁老处理的事务全部收拢到御书房里,皇帝毕竟只有一个人一双手,这件事最好早日提上议程。
当时那太监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宋师竹听这些弯弯绕绕的,听得一脑袋都是浆糊,她想了想,道:“皇帝想要重新组内阁,这种事不该是机密大事吗?”拿出来当诱饵是不是太儿戏了?
封恒突然笑了笑,宋师竹觉得封恒的这个表情,有点像是偷了油瓶的老鼠,她都觉得他是不是在酿造什么阴谋了。
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去阴谋论,只要是长眼的便知道,皇帝和封恒拐这么大一个圈,皇帝在发现身边有奸细之后还忍了一个多月,肯定是想要把幕后主使一锅端的。
就是想要怎么端,宋师竹一时间想不明白。
大太监张从喜三十而立,自高玉珩还在潜邸时就跟在他身后,在宫里地位说一不二。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六品小官的眼神看得背后冒汗。
从方才到现在约莫一个时辰了,他还在琢磨封恒看他的那个目光是个什么意思。
心里有鬼的人,看谁都是鬼,他和钱阁老的这条线藏得隐秘,今日要不是有大事,张从喜不会大着胆子出声提醒,他最后跟钱阁老说的那句话里藏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暗号,旁人肯定猜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张从喜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会有暴露的可能。
高玉珩批完手边上的一堆奏章,才歇下来喝茶,问道:“方才徐阁老没给你脸色看吧?”
“有皇上的面子在,阁老们怎么敢呢?”张从喜回过神来便摇了摇头,仗着和皇帝的情分,笑道:“就是叫太医那句话太不吉利了,要是太后娘娘知道,肯定饶不得奴才;以后再加上一个皇后娘娘,奴才许是要被扒一层皮了。”
这一批进宫的秀女足有两百多个,除李家姑娘之外,一个牌子都没留下。张从喜也是见高玉珩得意于这件事,才敢拿出来开玩笑。
高玉珩笑了一声,发生了宁家那一出,他除了能放心李随玉外,看谁都觉得她后头有人指使着。反正皇后是正妻,帝后情瑟和鸣才是大吉之兆,他就算任性一把,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张从喜见皇帝翘起嘴角,似乎是被这句话取悦了,心里便松了一口气,看着他又埋头拿起御笔,便不再出声,站在一旁伺候着。
约一刻后,皇上抽出一张纸,嘴里叨叨有词念着谁能堪用,沉思一番便在上头写了几个名字,张从喜大着胆子瞄了一眼,打头的居然是个姓苏的名字,姓苏名昌,极为眼熟。
他顿了下,突然想到这个人出身哪一家,额上立刻冒出一些冷汗。
要是苏阁老已经倒向皇上,那今日他大胆提醒的事,怕是没过几个时辰便要被人卖到皇帝案上了。
偏在此时,高玉珩还抬头看他一眼,面色平静中有种高深莫测之感,张从喜呼吸立刻紧了一瞬。
第165章 (改一错字)
高玉珩见着贴身大太监的表情,脸色立刻黑了起来。
他身边四个贴身大太监,数张从喜跟他最久,哪怕这一回封恒说他身边的太监有奸细,高玉珩怀疑最多的人也不是他。
可这一个月来,他与封恒炮制出种种消息,将其他几人反复试探,其他三人皆无可疑之处,否则高玉珩不会把目光放在张从喜身上。想着封恒老早就觉得这个太监可疑,而他还一力袒护,高玉珩便觉得自己的心肝真是喂了狗。
张从喜都已经是庆极宫大总管了,深得他信任,这世上除了他,谁还能给他更好的权势地位?高玉珩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背叛的人居然会是他。
书房里的气氛充斥着一种紧绷的愤怒,半响才响起一句话:“内阁给了你什么好处?”
听见高玉珩的问话,张从喜格外心虚,腿脚立刻软倒在地上。
这一软他心里立刻又跟着咯噔了一下,脑子却还在不断转着主意,这些年高玉珩也从未表现出对他的怀疑,张从喜着实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可事已至此,张从喜也知道再追究无用,只得强撑着,不断地磕头喊冤。
屋里头愤怒的帝王却突然将手上的折子扔到案上,那砰的一声响,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从里间突然走出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张从喜日夜跟在皇帝身边,从来都不知道皇帝里间还藏着人。此时他浑身哆嗦,脸色苍白,眼看着来人下狠手把他手脚扭起来,张从喜突然大力挣扎起来,却不敢放声求饶。深宫肃静,要是他闹出的动静太好,受到的罪会更大。
他度着皇帝的神色心思,知道皇帝已经确认是他,他若是胡扯隐瞒许是能逃过一时,可皇上能突然发难,手上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些证据的,若是以后罪证确凿,皇帝的怒火憋成火山,到时候死得许是更惨。
高玉珩突然使了个眼色,那人手一松,张从喜欢便挣脱开来。高玉珩冷淡道:“我给你一次陈情的机会,要是再有隐瞒,就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锦衣卫那边的刑罚更胜一筹。”
他笑了笑:“朕想要把贴身大太监送进诏狱,你看看满朝文武哪个会出来为你求情?”
到这时,高玉珩反而没那么生气。能藏到他身边的眼线,最高级别应该也就是这一个了,只要揪出来杀鸡儆猴,能管用个几年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