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一直望着瀑布的方向,我知道他应该是等小张哥。
后来我们回到了一开始发现老刘的那个洞口,小张哥就坐在边上出神,看到我们脸色恢复如常,我们问他后来有没有追上那个少年,有没有把他救出来,他却笑嘻嘻不肯说,只说了他后来发现的别的一些细节。
回到村子里,我虽然很累,但是睡不着,和闷油瓶聊了起来。
结合前前后后我们所获得的信息,理了一下整件事情,与我和小张哥幻境的内容以及我们的推测应该相差不多,而且两段幻境确实在时间上是有先后的。
石头城的历史就如同幻境中一样,这个城里的人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认为雕刻石头是与祖先和神明沟通的方式,而那座湖和湖边的植物确实很有意思,植物中有致幻的物质,人服下去之后,会看到一些幻境,而可能是某种传承下来的暗示,或是那种致幻的成分本身就会使人兴奋异常,人们认为看到的是神明的指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当有人老去,或者得重病,就会服下植物种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接近神明,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可能很多很多年下来,人们都对此深信不疑,但后来男人出现了,更重要的是,他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恰巧也是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时期,这种冲击对一个故步自封的部族来说是巨大且不能抵御的,虽然有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石头城,但总有人不愿意接受变化,于是把男人当做异类处死。
在男人活着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他虽然一直没有离开石头城,但是却是站在男人这一边的,我们到最后也无法得知他们的关系,但我在心里默默拿我和胖子与闷油瓶的关系类比过,如果是我跟胖子,看到闷油瓶被张家人干掉,那我们两个可能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干掉整个张家。
我们推测这个人得知了石头城里另一个巨大的秘密,就是机关的秘密,他第一次启动了机关,浓雾出现,带着那种植物的花粉,或是什么奇异的物质,使整座城的人都失去意识,死在了幻觉中。至于石头城中的人为什么没有吃下种子,也长出了石头一般的尸壳,可能是那个人后来又在尸体上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石头城覆灭之后,他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于是他开始到城外去,去看男人曾经去过的地方。在石头城外找寻男人留下来的线索和石像时,找到了男人的孩子,并将他带回石头城抚养。
(这里我们仍有个疑问,少年到底是不是男人的孩子,也很有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后来想来,少年那一瞬间的迟疑,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世。)
他教会了少年雕刻石像,又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复刻男人曾经雕刻的石像,等到石像都雕刻完了,他的生命也油尽灯枯,最后竟然选择了服下致幻种子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里值得推敲的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是否看到了关于那个男人的幻觉。他心中最向往的东西,已经早就不复存在了,他的整个信仰体系都已经崩塌,在这样的心境下,还会看到幻觉吗。心中没有相信什么,还会被幻觉骗吗。不过我更倾向是有的,也许这样才让人觉得心里宽慰一些。
再说我们见到的那个少年,也就是被他捡回来的孩子,长大之后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就像是要复制养育他长大的那个人的生命一样,少年也开始复制那些石像,还将它们擦拭得一尘不染,只是少年还没有复制完全,就遇到了我们这次的事。
这里不得不提到的一个细节是,小张哥后来追着那少年一路果然回到了我们一开始发现石像的甬道。而小张哥发现了甬道中的机关,那是整个溶洞机关的开关。那块石板是隔绝石头城与外界的部分,一旦石板被移动,石头城和湖的部分机关运转,崩塌瓦解。
但我们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少年启动这个开关的目的,是为了毁灭石头成吗,如果是,为什么不早就启动,为什么刚好我们闯进来的时候启动。从之前短暂的接触来看,他对我们并没有恶意。唯一的可能就是,少年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足以毁灭整个城的开关,这里我们推测,这个开关是掘墓的人留下的,他大约是希望少年有一天可以离开石头城,如果少年离开石头城,为了不让其他人误闯进去,他会使用石板将通道封死,然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石头城也可以永远消失在山体深处,或是埋入湖中。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少年使用石板,是为了阻挡我们向前,并且拿回胖子带来的那个男人雕刻的穷奇石像。后来见我们人多势众,才又打开石板,企图等我们进城后分散开来再动手。阴差阳错,机关被启动,才有了后面的事。
虽然小张哥没有透露,但我猜想那少年最后想必是返回了陈列男人和那个掘墓人所刻石像的石洞,将男人雕刻的穷奇石像,放到它应该在的地方,这份执着也是与那个掘墓人一脉相承了,搞不好是他的亲儿子也说不定。
少年最后去了哪,是否还活着,小张哥这厮死活不说,想到这个同样谜一样的张家人,我又问了闷油瓶一些关于小张哥身世的故事。
闷油瓶知道也不多,有些还是听别人讲的。这小张哥从小也是个孤儿,后来被张家人收养,又经历了在南洋“发配”的一段日子,回来之后到南疆才与闷油瓶这个族长接上头,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想到在洞里小张哥了解了幻境之后露出的那种复杂的神情,还有在之前我们提到时间,提到一个部族的毁灭时,他那种很在意的眼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牵扯到这件事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张家和自己的影子。
他也是一直在为张家奔命,张家也有着一个信仰体系崩溃的过程,他这样的张家人,到底靠相信什么一直坚持着呢。
由此推断,我们在石头城中中了那种植物幻觉的时候,小张哥看到的恐怕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张家?闷油瓶告诉我的是,小张哥进入张家的时候,张家已经在衰落了,所以他本人不曾经历过张家的强盛,这是否就是小张哥心中的执念?
我猜这个邪魅狂狷的小张哥,永远都不会告诉我。
想着我摸出手机,发微信给张海客,问他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大家交流下。没想到张海客也没睡,但只回了我几个字:总之没带着你的脸。
我笑了笑,又偏头看向一直坐在我身边,听我絮絮叨叨分析前因后果的闷油瓶,他可还欠着我一个答案。
我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在石头城里的时候,你在幻觉里看到啥了。”
闷油瓶唯一的毛病就是容易失忆,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一些已经忘掉的事情。
他也转过头看着我,好半天才淡淡地说:“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非常惊讶,同时心里凉了一半,莫非闷油瓶和那个掘墓的人的心境相同,已经不再相信什么,对一切都绝望了?
我一直是一个执念很深的人,解不开的谜,再也见不到的人,永远无法挽回的很多事,把我按在地上摩擦了十几年。这么多年那种无力感一直伴随着我,但我心里也知道,这本身未必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坏事,如果我早就放弃了,那也不会有现在我们坐在村里晒太阳泡脚的日子,虽然这背后的代价很大。
执念本身就有两面性,石头城的故事最后还是落到这两个字上。
可对上闷油瓶,这个人心里总是有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东西。人又总是很难骗自己的,闷油瓶看不到幻觉,是不是真的意味着他对未来的生活已经完全没有期待。
我不知道我脸上是什么表情,总归不会太好,以至于闷油瓶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他凑上来亲了我几下,见我没反应,他又退开一点,仔细地看着我,微微皱眉,问道:“你想什么呢。”
我正要思考怎么和他解释我这种复杂的心情,却听闷油瓶继续道:“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一愣,神经一紧,有些不爽,“说话大喘气!”
闷油瓶这下笑了笑,道:“就看到一些,在这里的样子。”
“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