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眉间一跳，心想，方才自己听墙角的样子只怕都尽数落进蓝愿眼里了。
“哦………”
呐呐几声，他右手握着甜白瓷勺子圆润的勺柄，狮子头泛出油亮的水泽还死死丝丝缕缕蒸腾着热气。
还沾着汤水。
蓝愿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猜的？他猜的那么准的吗？金凌不禁攥紧了指尖的勺柄，周遭的安静让他突然更加不自在起来，张嘴就要去咬那只肉团子。
“小心！”蓝思追见他不管不顾就要对着蒸汽腾腾的团子咬上去，急忙出声提醒：“那里面肯定还是烫的。”
“嘶”
金凌下口快，又不曾犹豫，一下没控制住轻重，还是被团子里的汤汁给沾了下唇。
他看到蓝思追给他递来一杯茶，有些不知名的窘迫涌上来。
嘴上干涩，老毛病就犯了：“你不懂，狮子头就是要吃烫的。”说罢抬手接过那杯温水，搁在碗边，当着蓝思追的面舔了舔唇角：“你看，又没烫到。”
“…………”
“嗯。”
……………
就像现在一样。
金凌舔了舔下唇上触碰到的温热汤水，蓝愿特的给他的东西怎么会烫到。他对着面前漂浮着的橙黄虫草花发了愣，好像还未喝进口，那蒸着热气的汤水已经熨帖了他的唇，他的心。
“做什么？”江澄被问的有些奇怪，做什么？自然是蓝家饭菜里一贯的树皮草根，通通都要集合在这汤头上，飘荡浮沉，黄黄绿绿的挤成一团。
看了就叫他喉口发酸，嘴角发苦。
“你要喝？”江澄一脸见鬼般的表情看着金凌捥起一勺就往嘴里送去，破天荒得就很想问问：“好喝吗？”
“嗯……嗯？”
“我问你，好喝吗？”此言既出，江澄想收都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问，说罢，又自觉好笑，冷哼一声：“我看你怕不是在金麟台搞傻了。”
“问你点东西支支吾吾，蓝家的苦药汁子倒是喝的下去。”
金凌面上有些窘意，嘴里含着口躺要上不上要下不下，说不出话来，只得慢慢咽下去，开口道：“舅舅你要试试吗？”
还一边作势要给他盛一勺。
江澄突兀的就后退了一步。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过于神经敏感，唐突的很，他只得装作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举手投足间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厌恶和莫名的惧意。
他但是看着那药材，只觉得舌尖都要麻了：“……我不用。”
“…………哦。”
金凌乖乖垂下头，专心去对付那盅乌鸡汤。他方才浅浅尝了一口，当真很好吃，不似其他菜色的寡淡，也尝不出什麽药味。
好像那些拖拽牵扯的草叶根茎都是装模做样，堪堪一个摆设。
也不看看谁做的。金凌想，蓝愿亲自下厨，他会不吃？
当然，这暂时还没法和舅舅说清就是了。
他瞥了一眼江澄皱得似乎打算挤死一只苍蝇眉间，心想：喝完这个，他得想办法至少先把舅舅哄着一起回莲花坞，再同他说个清楚。
这云深里不是能撕破这窗纸的地方。
总要说清楚的，而且，要说得很清楚。
金凌一口气喝掉了碗里剩下的一小半汤水，咂咂嘴，准备起身再去勺一碗。
被喝掉半盅的乌鸡汤水位下降，露出里面软嫩的肉质，整只连着骨架，横亘在瓦罐里。
勺子就怎么也伸不进去了。
金凌握着筷子，打算把整只乌鸡都给捞出来。
“方才送汤来的蓝家小子叫什么来着？”
还是来了。
“蓝思追？”这问题堵在江澄心眼里许久，此刻屋内安静的只剩下金凌故意弄出来的稀里哗啦搅和汤水的声音，一时间略有些尴尬。
“嗯。”
乌鸡从筷子上滑了下去，绽起一小片水花。
“你们很熟？”
“……嗯。”
“也是，”江澄也没听金凌在那里一个一个往外蹦“嗯”字，脑子里那么想着，自顾自接着道：“我是管不上，你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
天地可鉴，江澄的意思是他们小辈们同在一起夜猎那么久，可惜他向来直来直去惯了，用词又极简，能省则省。
平日里没什么，只道是男子气概，心直口快，可现下落进金凌耳朵里，那可就大不一样。
宛如最终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悬挂，胆战心惊。
“不是！我……”金凌以为舅舅知道了什么，吓得他慌忙想反驳几句，却又全都堵在牙关，哑口无言。
又要他怎么如实招来。
“嗯？”江澄偏过头去看他，被那脸上的惊异神色搞得奇怪，不由开口问他：“你们夜猎不一起？”
“啊？哦哦哦……是的，一起一起。”峰回路转，金凌赶忙点了点头，额前的碎发都被甩了起来。
江澄看着自家外甥这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他抿唇，习惯性的伸手去捏眉心，准备问些什么。
反正一时半刻他看金凌也喝不完这一盅的汤。
“…………”
和舅舅谈蓝愿，那简直就是山路十八弯，这么下去他铁定要暴露的，金凌想着，一边加快了喝汤的速度。
汤水温温润润的，被蓝思追刻意放凉过，入口很好。
“那你和他算是很熟了？”江澄问道。
“还……还行吧。”金凌叼着乌鸡腿骨下面的一个关节，舌头舔了舔包裹着的一层软骨，故意说得模糊不清：“一般般。”
“你………”江澄难得的沉默了片刻，有些难以言明似的，咽了口唾沫，开口道：“你有看见他腰绳上挂的东西吗？”
“…………”
“算了………”好像觉得这问得太过隐晦，担心金凌听不懂，江澄便直说了：“那个铃铛。他腰上的，你见过吗？”
“什……什么，什么铃铛？”
“还能是什么铃铛！”江澄有点恼羞成怒，好像问与不问都不妥贴：“我们家的铃铛！”
“舅舅！”金凌惊叫出声，打断了江澄的问话。
可惜江澄不给面子，好像兀自沉入了自己的脑海中什么不堪入目的回忆，继续忿忿道：“这蓝家人当真不要面皮，一个两个通通都要来祸害我莲花坞的人。”
“真不知道又是哪个蠢才傻子，还随便就把自己的铃铛倒赔了进去。”
“丢莲花坞的脸！”
“不知廉耻！”
“真是疯了！”
江澄气的一连说了好几个“蠢”字，还不过瘾，又对着太师椅的扶手锤了一拳，发出“咚”的闷响。
好在姑苏蓝氏的家具虽不花哨雕刻，却用料讲究，才经得住江澄这么暴躁得一记重锤，幸而没有散架。
“舅舅，你……”金凌看得心惊肉跳，试探着开口，却被立即打断了。
“你知道是谁吗？我倒要看看是我们莲花坞的谁，婚约都没有上报本家就这么正大光明的送铃铛。”
江澄有一点心烦意乱，他在脑海里思索着，却越想越乱。
他们本家里还有未嫁女吗？
自然是没有的。
旁支里他那一辈前前后后好像都嫁出去了。
还有谁呢？
好像同金凌一辈的都还很小啊！
“还都是些小丫头片子，那蓝小子他也下得去手！”
江澄嚯地站了起来，神色难看的像是要立即冲出去，当面问个清楚。
他揪不到蓝思追，当即揪住了早已经被吓到木愣的金凌，边走边说：“走，你跟我一起去。这事我得问清楚。”
“我们家的人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得跟着蓝家人跑。”
金凌被他拖的一个踉跄，好歹是从惊吓里回过神来：“等等，舅舅你等一下，我………”
“你还有什么屁要放？”
“我………我没听他说过云梦女孩的事。”金凌说得斩钉截铁一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肯定。
江澄脚下一顿，狐疑地回头：“……嗯？”
“山门口的时候被我瞧见了，那铃铛是带了清心铃术法的，里头装的是黄铜芯…………”
江澄自觉更不对劲了。
黄铜芯………
本家才用。
他本家里没有姑娘啊？
“呦，江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