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桑从头到尾一动不动,毫无知觉,连声痛哼都没有发出。
聂桢忙得满头大汗,花了许久才将聂怀桑身上的所有伤处都清理干净、上药包扎。固定好他断折的腕骨,聂桢又忙不迭地叫来手下的医师,给了一个药方吩咐他们去准备熬药。
刚才已经给聂怀桑服了一颗丹药,须得观察一段时间,此时不必再服药。聂桢收起自己的药箱,想将失魂落魄的聂明玦拉到一边问问状况,谁知聂明玦瞪着眼睛死死地盯住聂怀桑,好似长在了聂怀桑床尾一般,根本拉不动。
聂桢过来时见到聂明玦头发散乱、衣裤不配套又浑身污泥、满脸痛苦迷茫的样子,其实已能猜到聂怀桑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是谁,这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在这看着也无用,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过来过来,我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更好地对症下药。还有,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赶紧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你想让怀桑醒来看见一个野人吗?”
聂明玦听了,这才有了动作,肢体僵硬地去换了身衣服,似乎淋了一晚上雨,把他的骨头都给淋生锈了。
草草收拾完毕,聂明玦被聂桢堵在外间盘问,眼睛却总是不安地往里间床的方向瞟。聂桢心下不住摇头,知道聂明玦一时半会儿是很难回神了。
他从老聂宗主在世时就已经成了聂家客卿。当初老聂宗主被温若寒暗下毒手气到病逝,他看着十几岁的聂明玦仓促间接过重担,愣是将清河聂氏一点一点扛了起来,对聂怀桑这个异母弟弟更是如兄如父,感情深厚。这次事情定有蹊跷,但不论事出何因,毕竟是聂明玦亲手将自己的亲弟弟以那种方式伤成这样,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聂桢方才已经注意到,除了身上严重的外伤之外,聂怀桑的灵力和金丹内多出了一股与他本人完全不相容的戾气。趁聂明玦愣神,他抓住聂明玦的手腕,暗运灵气简单探查。果不其然,聂明玦那躁动的刀灵带来的无法逆转的深重戾气已经不见了。
昨晚上这俩兄弟到底做什么去了?!聂桢觉得自己前面几十年简直白活了,现在心里抓耳挠腮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聂老,怀桑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聂明玦抓着聂桢,仿若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得来不易的浮木。
“这……老朽也不确定。从他的外伤来看,待热度下去一些,到今日晚间就可以醒。可他的灵力体系遭到重击,也许心理上更……这就实在不好说了。”聂桢诚实地答道。
聂明玦整个人都垮了下来,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无法忍受地躬身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口中溢出一丝呜咽。谁道钢铁硬汉不会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待他思绪平静些,聂桢总算从他口中问出了点信息。聂明玦试图向聂桢描述他在聂怀桑的记忆中看到的用于引渡戾气的一道灵符和几句口诀,但他想来只专注于修刀道,不精符咒,也没在咒语上花过什么心思,聂怀桑的符咒又极精细复杂,他只能勉强说个大概。
聂桢听罢皱起了眉头,道:“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方法。我在聂家已有好几十年,素知聂家历代家主都深受刀灵困扰,人人都是爆体而亡,从来没有人想出过既不减损家主实力、又能消除戾气的法子。怀桑这奇怪的符咒和口诀,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不知,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聂明玦痛苦地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这一晚上获得的信息超出负荷,叫聂明玦大脑仿佛停止了转动,什么都无法思考。怀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质?他竟不知怀桑生出了那样的心思,是他的管教哪里出了差错吗?
平心而论,聂明玦知道自己的性格强势刚硬,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怀桑一向天真活泼,在蓝氏听学的那几年,功课做得一般,同龄的好友倒是交了一大堆,其中也不乏貌美温柔的女修,怎么会看上他这个最不应该看上的人呢?!
TBC
第十三章
聂怀桑烧得厉害,聂明玦极是担忧,一直给他输送灵力还嫌不够,端了盆清水细细地擦拭着聂怀桑上半身为数不多的露在绷带外面的皮肤。聂明玦一边怕自己粗手粗脚弄疼昏迷不醒的弟弟,一边又不肯假手他人,总要自己时时刻刻盯着,才能确定这人没有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断了气,稍感安心。
聂明玦不知不觉间将全部心神放在了聂怀桑身上,什么练功什么事务处理统统都抛到了脑后。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经过昨夜的事情之后,对聂怀桑的占有欲大涨,换药擦身这种事都要亲力亲为,连聂桢都被他赶了出去,似乎潜意识里将聂怀桑当作了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许旁人觊觎半分。
只是这会儿,他仍旧将这行为归结于自己对昨夜暴行的深深愧疚。
待到傍晚,聂怀桑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一些,呼吸也渐渐平稳,不再似断似续的揪人心弦。聂明玦一天没有进食喝水,又一直神经高度紧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得到聂桢“二公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结论之后,不可避免地晃了晃,感到有些头晕。
聂桢连忙吩咐人去把晚膳拿上来,盯着聂明玦吃了一些。聂明玦呼啦呼啦,三两口扒拉了一碗饭,灌了一壶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迅速垫了肚子又守到了聂怀桑床边。
熬了一整夜,待清晨的曙光洒满大地,聂明玦终于顶不住了,趴在聂怀桑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高大的身影在床边弯成漆黑的一团,显出点疲惫来。
聂怀桑醒来时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脑中一阵阵的晕眩。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待晕眩过去,才又睁开眼睛,目光还有点呆愣。
这似乎不是自己的房间……?聂怀桑偏了偏头,几乎听到脖子喀喀作响,僵硬无比。视线一转,在床边沉睡的人影就撞入了眼帘。
一看到聂明玦,聂怀桑还没来得及欣喜,昏迷前惨痛的记忆登时如潮水般涌上,他顿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心中恐慌害怕得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哪里还记得自己苦苦思念这人数十年而不得,只想手脚并用地离他远些。原本已有了些血色的面颊霎时又变得惨白如纸,聂怀桑的手臂动了动,想把被子裹紧一些滚到床内侧去,谁知一动就牵扯到了手腕断骨,身上的各种淤青和酸疼的肌肉也开始叫嚣,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他动静不大,却还是惊醒了聂明玦。
聂明玦见聂怀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刚刚睡醒还没开始运转的脑袋一时没有辨认出聂怀桑眼中的恐惧,只为聂怀桑醒来而感到欣喜,朝他伸出手去,叫道:“怀桑!”
聂怀桑一声惊叫,又往里面缩了缩。
带着夹板的手磕在床上,看得聂明玦心惊胆战,终于觉出点不对来,心脏顿时如同被放进了冰窖,让他手脚发凉。
怀桑这是……在害怕?
他赶忙后退了几步,离聂怀桑远些,压着声音的颤抖道:“你别紧张,小心手腕的伤!”
聂怀桑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种表现实在有些伤人。他看着聂明玦有些无措的神情,心中一堵,又往聂明玦的方向挪了挪。大哥身上那黏液的药性应该已经清干净了吧?他记得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恢复常态了?
他怎么可能让聂明玦伤心呢?这一世,他要倾尽全力护着聂明玦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啊!身上的疼已然消退了许多,刚才那阵剧烈的疼痛原就是他刚醒来时心神不稳产生的幻觉。聂怀桑低头一看,身上包着层层叠叠的纱布,烧了一天出了些汗,稍显黏腻,但伤处显然已经都上了药,除了身后那处一直泛着磨人的疼痛外,其余地方已经不怎么痛了。
聂桢给他用的自然是聂家最好的伤药,还带了点镇痛的效果,不动的话几乎没什么感觉,不过行动中拉扯到皮肤肌肉,还是免不了阵阵刺疼。
聂明玦见了聂怀桑缩在被子里,一脸关切地想要靠近,但又对某些事情心有余悸的模样,终是忍受不了,扭头冲到了室外。
他怎么能……怎么能伤怀桑至此!他自己粗心大意,在夜猎途中心不在焉,灭个修为低下的小花妖也会中了暗算,却要怀桑来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更叫他崩溃的是,怀桑全无责怪他之意,一回神便满眼都是怕他伤心的惊惶和满满的关心,心神失守间,眼底那浓烈的爱意明晃晃地刺入他的眼中,叫他羞愧间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仓皇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