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霍然抬头,老夫人一愣,气势已泄半分,只因白源眼中的红丝尤为明显,似藏了雷霆万钧。
“此生,我最为后悔的便是错信于您,十四年前,母亲当真什么都没做吗?”
第64章 异样
乌云密布,天阴沉得可怕,老夫人满脸风霜,踉跄出门。
宣政十六年,文家被判谋反,三百八十四人西市被斩,血流成河。
彼时的娴昭仪,如今的贤妃以她残害继子的证据为胁,以萧惠仪下嫁为诱,命她除去文世洳。隔日,文家清客与文世洳会面,她心生一计,陷两人苟且,奈何文世洳反应迅速,秘密送谴清客,让她计划落空。
次年,白雅出生,文世洳因文家之事恼怒白源,白源终日魂不守舍。她屡次布局,文世洳皆化险为夷。娴昭仪再次暗中胁迫,她收买接生嬷嬷,在文世洳救命参汤中参入活血药物,果然,文世洳产后血崩,不日撒手人寰。
如此陈年老账,便连萧惠仪也不知道,白源是如何得知的?甚至连她暗中派人溺死继子一事也一清二楚!
为以防万一,她早把知情者包括她的奶娘灭口,白源素来不管后院事,何故惹他怀疑并重新彻查?
老夫人陡然想起白谦,初见时那双眼睛清冷无欲,每每与之对视,藏于心的算计似无处遁行,实在邪门得很。说起来当年她对付文世洳,白谦八岁,若他是个知情的……
老夫人突觉后脊窜起一股寒意,思及白谦近两年的种种,那眼神分明不存半点情义,老夫人忙让林嬷嬷扶自己回福熙院,火急火燎地让林嬷嬷把白谦和白雅近两年送的物件,大到玉佛、白玉屏风,小到抹额、字画,统统收起来,待目之所及,再不见兄妹两的物件方心安半分。
老夫人又猛然想起自己近日身子大不适,心感怪异,又派人去请了府医,让他挨个物件从里到外仔细查验,看是否有不妥或存了阴私之处,待府医回禀一切正常,方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些物件她是再不想用了,让林嬷嬷塞在私库里。
方虚惊一场,老夫人又想起刚刚白源的态度,胸口憋着一团气,堵得慌。十几年了,文世洳在白源心中的分量应大减,然而白源毕竟曾迷恋文世洳,她怕……
老夫人捉着林嬷嬷的手,问道:“你说,他……会不会与我生分?”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他的仕途啊!
林嬷嬷虽不知两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老夫人离开的时候,她不小心瞧见了白源的脸色,铁青骇人,林嬷嬷暗道:以老爷的性子,这气怕会生好长一段时间,生分是必然的。
林嬷嬷道:“老夫人多虑了,老奴刚刚偷瞧了老爷的脸色,虽然没有带笑,却也不是十分骇人。”
老夫人心疑,她做下的事确实不光明,但人死不能复生,若当初她不曾杀死那年长的继子,不曾作死文世洳,哪有现今的卫国公府,她是白源母亲,白源亦非当初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定能理解!
确实,当白源问起十四年前之事,两人“剑拔弩张”,她心惊肉跳,但白源并无大喜大悲,只端着一张阴沉的脸,一开始她想过抵死不认,但证据在手,干脆破罐子破摔,以为白源会雷霆大怒,不料他却一动不动。
老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白源不会怪罪于自己,毕竟因为她,卫国公府才免于文家牵连,他才得以继承卫国公的荣耀,却不知哀莫大于心死。
心里盘算了半天,老夫人已累极。她只得白源一个儿子,体面俱是他给的,为安抚白源,她不介意在白婳的婚事上退让,至于白雅与白谦,老夫人深以为两人是知情的,留着也是个祸害,她现今拧不过白谦,还不如谴出去,省得她提心吊胆。只是她得寻个法子,这刻薄孙女的骂名万万不可落于她头上……
林嬷嬷瞧着老夫人似已睡沉,往香炉里又拨了两块香料,旁边的杏儿瞧了,小声问:“嬷嬷,今儿用的是什么香?看颜色似比往日的要深,味道也略有不同。”
林嬷嬷笑得一脸慈祥:“今日老夫人受惊了,平常的香料怕压不住,遂给她换了。趁老夫人熟睡,你亲自去厨房熬些定神的汤药,这儿就不用守着了。”
杏儿听了,忙应喏下去,每每老夫人入睡,只林嬷嬷一人能近身,她早已习惯。
——
如轩苑
陡然出现的闪电让白雅心惊,书房的木窗被刮得“嘎吱”作响。白雅放下手中的书卷,正欲起身,清水已匆匆上前,拿了长木条子把窗关上。
桌面白纸翻飞,白雅伸手把翘起的纸张一一展平重新压好,正准备撤身,突然看见被压在下面的一张图纸。
她看了清水一眼,清水瞧着她手中的图纸,胸口惴惴,却未曾阻止。
白谦曾说白雅可以出入他的书房,还能使用他书房的物件。
白雅把图纸展平,密麻线条错综复杂,随便一个院落就有好几个出口,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府邸,白谦身处工部,莫非这是哪个高门府邸的机关图?
图纸像极了孩童时期玩的迷宫,白雅竟也瞧出了几分趣味,不一会儿,传来清水的声音,然后是夹杂在雨中的脚步声。白雅远远瞧去,果然,白谦回来了。两人竟没带伞,浑身湿漉漉的。
白雅忙迎了出去,那模样像极了迎君归家的小娘子,门口的玉竹瞧了好几眼。
外面的雨一点儿也不小,甚至来势汹汹,白雅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油纸伞,只好安心等着。对面,白谦白棋两人不疾不徐,似融于雨中,又似被隔绝于雨外,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屋檐下。
清水邹然不动,白雅心知白谦有不喜让人碰触的怪癖,但自己似乎是个例外的,遂抽出手帕,擦着白谦脸上的雨水,嘴里嘟囔着:“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或者去哪里避一下也好,这般淋着,仔细着凉。”说着,又让玉竹把帕子递给自己,瞧着同样狼狈的白棋,白雅把帕子递了过去。
白棋抬头看了白谦一眼,白谦眼眸低垂,白雅见他木头似的,直接把帕子塞给他。
白棋一脸麻木地擦脸。
旁边的玉竹瞧了,心中了然,小姐这是感念白棋救了大小姐,不忍他一脸狼狈呢!
白谦捉着白雅欲伸向自己的手,手掌炽热:“好生呆着。”然后转身进了一旁的卧室。
看着白谦离去的背影,白雅面露疑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从屋檐垂流而下的雨水,凉入心脾,心里纳闷,正常而言,淋雨后身子不应该是凉的吗?莫非白谦发烧了?
侧室,白谦将自己置身药汤之中,右手中指撘着左腕,内息紊乱,竟有冲破禁锢之势,这种状态从昨日一直延续至今,他隐约摸到了上清诀第八层的门槛,但契机迟迟未现。
想起上次闭关半个月方突破第七层,白谦一脸凝重。
就在白雅等白谦的那一刻钟,玉蔻来禀,说老夫人疑与白源起了冲突,起因是白源要把白婳许给自己的部下。
白雅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白婳才十二,尚未出阁,而白源的部下大多是镇守边疆之人,白源舍得?
这惩罚当真出人意料,却也说不上重。
玉蔻又道:“听福熙院的嬷嬷说,两人待三小姐及竿后再完婚,及竿前三小姐不得踏入卫国公府半步,将住在水月庵里待嫁呢!”
白雅点头,如此便连三皇子也挑不出错来了,只是可怜了白源那部下。
“老夫人身子可大好?”白雅问。
“听闻没什么精神,连午膳也未用呢!”
白雅心里摇头,老夫人这般自私自利之人,不太可能为了白婳为难自己,应是还有其他事儿,莫非……
“她已知你将搬离卫国公府。”白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玉竹与玉蔻一惊,后面面相觑,似乎不理解白谦话中的含义。
白谦挥手让两人退下,两人得白雅首肯,忙离了书房。
白雅眼眸奇亮:“已经说了?”
白谦手掌发痒,本欲伸向白雅双眼的手转而附上那翘首企盼的脑袋,道:“说了,三日后随我一同搬离。”
白雅脑袋微蹭,原意是想要摆脱对方的抚弄,奈何头上的手随她脑袋而动,看着更像是她在撒娇。
“三日?后日姐姐回门,倒也没落下。只是我的物件,哥哥差人送来的,还有母亲留下的,统共加起来许有几十箱子,不知道时间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