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夫人另有所思,侧头对着身旁的丫鬟道:“采之,转话给张院首,拜托他陪同在一旁看着,千万仔细了。”
丫鬟福身,“是。”
诸子听得母亲发话,自愧不如,“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全。”
“你们甭在别人背后议论,世家里头青年才俊十几岁从医入仕的何其多,如今他虽年轻,等过些年,恐怕你们这些活了半辈子的人都不一定比得过人家。”
母亲的发话让三个几十岁的儿子端着手低下了头,“母亲教训的及是。”
屋外长廊处,采之走到写着一个陈字的纸灯笼下。
年轻丫鬟朝翰林医官副使福身作礼片刻,那副使便点头入了房。
陈陆阳出汗的手搭在手枕上,李少怀闭目把脉,房间内格外安静。
良久,李少怀睁开眼,覆手抵在陈陆阳眉毛处,拨开难以睁开的眼睛细瞧着,旋即起身。
“少怀,三儿如何了?”
“应是秋入冬气温降的厉害,仲言是否还喝了酒?”
李仲怀的问话让李迪低下了头,“因明年春试,进京赶考的贡生们都相继来得差不多了,七郎从扬州来了东京,昨夜我们受邀。因为丰乐楼的内西楼最顶层能够俯瞰大内,便去了丰乐楼喝酒。”
李迪又怕他不认识口中的七郎,“就是作《望海潮》的那个柳三变柳七郎。”
李少怀心中微惊,只是惊的不是这个人作了《望海潮》而出名,是因为柳三变的父亲柳宜曾是南唐的御史。
但眼下要紧的陈陆阳的病情,“那便是了,仲言的身子复古哥哥还不知晓吗?”
丰乐楼的酒极富盛名,淡酒与浓酒各种,楼内又热闹,伴着这气氛,文人墨客吟诗作画,登高开怀畅饮,也就无人劝阻。
“仲言是因酒所致,堵住了气血,伤的是...”李少怀指着后脑,看着陈陆阳极为痛苦的表情不忍心再次刺激,“幸而仲言未饮过量,否则!”她深皱眉头。
“可治?”
李少怀点头,起身打开了随身带来的药箱。
找了陈陆阳的书童要了一个香炉,插上了从药箱内拿出的一支熏香,点燃后青烟很快扩散,所散发的味道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案桌旁边,着青衣的医官副使站在一旁,青烟刚出他便闻出了这香,“安息香?”摸着白胡子深深的注视着李少怀,此子这般年轻,诊脉的手法相当娴熟,只是粗看一眼就断定是纵酒。
陈陆阳的症状,他们医官院里忙上忙下,里里外外问了一圈人才摸了个大概。
李少怀拿出放银针的卷带,端来一盏烛火,“这香安神,通气血散热,你不要紧张,让自己放松,我先施针给你通气血。”
在这般高热烧下去,不仅双目失明,很可能脑子都会烧坏了去,情况棘手,即便他有把握也是丝毫不敢松懈。
不一会儿后额头便如陈陆阳一般布满汗珠。
“他先是寒气入体,是否另点苏合香?”苏合香丸与酒一同煮,能够调理五脏,驱寒,治理多疾,只是眼下酒是肯定不行了。
李少怀回头望了一眼说话的太医,“先生您思虑的周全,劳烦。”
夜深,房内还在忙碌,远远的从门外瞧去,只见翰林医官院的副使正在给李少怀打下手。
第26章 一别重逢惊何处
冯老夫人节俭, 陈府的灯几乎不会通明, 昨夜陈陆阳长房院里的灯火却亮了一夜。
直到次日天快亮,陈尧叟几兄弟穿戴整齐,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仲言如今身上的热已经退了,幸亏之前由医官院的诸位先将仲言的病情稳住,否则...”李少怀是晚上来的,离病发都隔了一日, 若医治不当,恐怕陈陆阳早已经没了。
“如今配上医药调理, 每隔一段时间施针疏通脉络,能在一年内完全复明。”李少怀暗松了一口气昨夜棘手的很, 他只得小心再小心, 行医多年也从未这般怕过。
陈尧叟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马氏喜极而泣。
冯老夫人一宿未合眼, 等的就是李少怀这句安心的话。
听得了后,热泪盈眶的朝李少怀道谢鞠躬, 这陈府上下的人自然也都跟着, 感激李少怀。
“这次多亏了真人,若陆阳出了事,他太公素来疼爱他,还不知会如何!”陈省华如今病重在床, 陈陆阳院里行事都是分外小心的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老太太慈眉善目,让人看着亲近,李少怀回揖, “都是医官院的先生们医术高明,贫道只是略帮了些忙。”
冯老夫人又携三子谢了医官院的众人,上级拜谢下僚,张副使受宠若惊。
翰林医官院只负责侍奉皇帝,治疗疾病,不参政,品级都较低,最高的医官使才正七品,他只是个着青色的公服的副使,眼前这几位要赶着去上朝的恩府可都是朱色。
不过他心中窃喜,今日不仅医治好了陈尧叟的儿子得了一个人情,还发现了一个不世出的医学人才。
“真人哪里的话,想不到真人年纪轻轻竟懂得这么多,这施针手法稳重,便是赵医使在此怕也是吃惊的。”
“先前诸多怠慢真人,还请真人一定要留在府上,让我等设宴款待,以表歉意。”
东边的天渐渐亮起,水漏斟满溢出的流水声提醒着他们该去上早朝了。今年冬日来得早,三省事情本就多,如今要赶在年关前全部处理妥当,时间紧,容不得怠慢,处理好了琐事他们才好安心过年。
李少怀躬身,“诸位官人客气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仲言又是贫道挚友,理应施以援手。”
李少怀举止大方得体,又谦虚礼让,这让冯老夫人十分钟意,“真人即是陆阳义兄,那咱们便是一家人,又有恩于陆阳,老妇想着留真人在府中居住几日,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宜。”
老夫人这言语的趋势,陈尧叟三兄弟看得明白,陈尧叟感激李少怀救了儿子,陈尧咨则看重李少怀的才华。
往陈府走一遭,即救了自己的义弟,还获得陈家满门的欢喜。对于老夫人的热情,李少怀笑着回应,“某是急着赶过来的,如今实在不能久留,不过仲言如今病情尚未好全,我会常来府上探望,到时候还要麻烦府中。”
“真人真是太客气了,不便留的话,用个早膳如何?”
陪老夫人用膳?李少怀瞅了瞅陈尧叟三人身上的朱色公服,于是点头。
从陈府用完膳出来,李少怀一刻也没有歇息,顺着小柔给她的地址找到城西京郊的宅子。
东京城流经四条河,皆是人工开凿的运河,其中城西北处的金水河,从西南处分京,索河水筑堤坝,在汴河上架木槽,使河水从西北水门进入京城,沿河有夹墙保护,河水流入大内后灌入后苑的池塘。
河水入城的西北角是京郊,因为城外的河水没有夹墙保护,于是有不少人在此买地建舍。
京城内城的房价寸土寸金,既拥挤狭小又昂贵,所以也有不少官员居住在京郊。
“解元是张安抚举荐的人,安抚说了要好好招待,老朽便想着,那状元楼人多不安生,恐打扰读书,于是挑了京郊这宅子,这儿屋前沿水,背后靠山,极适合读书。”他是张知白的远亲,在京城做生意,生意人最是会看人与奉承,“只是可惜,旁边那临水最佳的宅子被人买走了…”
“张员外费心了,此处已是极好,晏殊感激不尽。”
员外感叹少年的谈吐气量,笑在脸上,乐呵在心里。
晏殊受张知白举荐入京应试,张知白知道他在京无亲故,还替其张罗了住处。
“以后,你若是高中,可真要好好谢谢张安抚。”
“我省得,张安抚便是我的恩师。”
宅子不大,但所处地域好,书房侧窗正对河水,正窗临山丘,隐约可见旁边宅子的檐角。
“师姐!”李少怀比照着图纸上的建筑,寻到了此处,见院门开着,于是进来了。
等入院再次比对房舍时,似乎找错了地方,不过却阴差阳错的遇见了多年不见的人。
“这位道长是?”张员外转身,发现一个年轻的道长。
“少怀哥哥~”晏殊与晏颍同时开口道,晏颍迈着飞快的小步子跑到了李少怀身旁拉起了她的手。
“阿怀哥哥是不要阿颍了吗,阿颍都好久没有见过阿怀哥哥了~”
“阿颍!”晏璟走近,将她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