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去提那些病痛,谁也不去操心那些医药费,仿佛不去多问,便依然可以重复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丛晓磊和导师以及何翘楚的日本之行定在了31号一早,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代购需求,他就没和其他人声张。
但还是在打游戏时三言两语被宋程套了出来。
“磊哥,给我媳妇带几套化妆品。”
“带什么?”
“一瓶红腰子,两瓶小棕瓶,FANCL应该也需要……”
“打住打住,”丛晓磊听着这些云里雾里的名词,一阵挫败,“你直接发清单给我吧。”
结婚后的宋程直奔模范老公而去,丛晓磊内心不免涌起一阵兔死狐悲,单身真好啊。
“对了,我媳妇她妹要去北京上大学,我们全家都来了,30号一起吃个饭吧。”
“你对象她妹?”谁?
“就是淼淼啊,结婚时你还带着的那个小姑娘。”
丛晓磊想起来那天婚礼落单的小伴娘,脑海里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宋程听自个媳妇叨叨了好几遍,也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反正男未婚女未嫁,他也乐得撺掇,“淼淼学医,和你同行,要我说你不如收了小姑娘给我当妹夫。”
“滚。”
“那我定饭店啦,吃完饭我们再去唱歌。”
“别唱了,我第二天飞机早班。”
其实他能和宋程嗨个通宵,不过眼瞅着老友局变相亲局,他下意识抵触。
丛晓磊打小爱笑爱闹,小学时他这样的男孩子很讨人厌,从没见姑娘喜欢自己。可到了中学,也不知道是窜了个子,还是成绩耀眼,宋程总和他叽歪有人喜欢你。
要说喜欢吧,也没人和他表白过,不署名的信和小纸条收过几封,可又不知道是谁。女孩子们的爱意真是百转千回。
于是,他开始留意那些若有若无的心思,不主动,不回应。
赴约之前,他想了想,给本科同学颜琳打了通电话,喊来一起吃饭。
“你颜琳师姐是友好医院的,临床方面可谓年轻有为,有什么不懂的随便问。”林淼鼓起勇气绞尽脑汁拜托表姐组的饭局,却被丛晓磊轻松化解。
他在饭桌上谈笑风生,甚至和姐夫开些有的没的黄段子,却以“这我真不懂”类似的理由搪塞她的问询。
林淼不过一个18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读不懂丛晓磊的婉拒,却也感受得到他面上的热情与眼里的疏离。
吃过晚饭,丛晓磊送颜琳回医院值班,临床是一条苦行僧之路,丛晓磊性子懒便早早改道转系。尽管是老同学,还工作在一个城市,但各有各的忙碌,鲜少聚会。
他询问着这些临床老同学的就业去向,大多数都继续从医,但也不乏有人曲线救国去了药企,有人留校做了行政,甚至还有一个去做了Airbnb。
“那你怎么样,累不累,后悔吗?”学医这条路,从来不是林淼想得穿白大褂很酷那么简单,经历了这么多,他想知道颜琳的答案。
毕业那一年突逢学校“5+3”学制改革,学院中有数百人面临无“规培证”毕业无岗,颜琳连夜印了横幅便要去行政楼前静坐,少年人爱冲动,成年人权衡利弊,那时的丛晓磊其实并不受此影响,但口腔医学院的宿舍楼和临床医学混在一起,他们吃住学玩数年,却见同窗好友走至如此困境。
“我和你去,”他站在人群中开口,“写一份传单吧,明天你们去行政楼,我去找人在食堂自习楼前发,联合全校声援。”
他后来常想,那是不是他们少年时代最后的任性了,不在乎处分也不怕被留档,看到校领导被他们逼下楼来连连安抚,承诺妥善处理,他有一种击垮成年世界的快感。
可最后抗议的几百人,也并没有全走在医学之路上。
“我当然后悔啊,”颜琳捋了头发,“我读咱们学校七年制的分数可以去读很好的金融学专业好嘛,实在不想说我那些高中闺蜜,每天妆容精致个个高级白领。”
路灯透过绿荫,投下来昏黄的光晕和一地的影影绰绰,像极了大学时晚自习归来的那条路。
丛晓磊等着她说但是。
“但是,毕业典礼时,学院领导上台寄语,每个学院要站起来喊一句口号,我们学院喊得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不夸张地跟你说,我当时就哭得稀里哗啦。”
“生死这件事,真的是……”她沉吟了一下,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说法,在她的世界里,每日与生生死死打交道,她一言难表,只好把话题又转向对方,“你多好啦。”
你多好啦,做牙医,每个人愁眉不展地来找你,欢天喜地与你告别。
理想主义的故事到最后往往一地鸡毛,不过丛晓磊乐天知命,坚信鸡毛也可以做成鸡毛毽子,鸡毛掸子,拥有自己的故事。
“白领有什么了不起,你也是白领啊,”颜琳被他逗笑,“妆容精致也好说啊,不就是化妆品么,我明早飞机去日本,要什么免税店给你带。”
“我都不知道我要什么?”颜琳对化妆一无所知。
“没事,我朋友刚好也要带。”他想了想宋程的清单,自信满满。
“给今天那个小妹妹带的?”颜琳笑着打趣。
丛晓磊瞥向一边,浅笑着翻了个白眼,“00后,我都能给人家当叔叔了。”
两人东拉西扯,一路走回友好医院,即使夜色浓重,医院门口依旧人来人往,不绝烟火气息。丛晓磊环顾四周,问道,“附近有蛋糕店么?””
“你要买明早的面包么?”颜琳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味多美,“那有一家。”
丛晓磊在店里看了看,临近打烊剩下的选择并不多,他拉开玻璃壁橱,挑了一块金黄的慕斯切块包好。想起颜琳刚刚的话,他还真忘了明天的早饭,又顺手给导师和何翘楚包了两块红豆面包。
岂料刚要出门,一阵暴雨兜头袭来。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丛晓磊边等雨停边叫车,不巧等到蛋糕店都要关门,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而他在打车软件上的排队已经50名以外了。
颜琳微信问他上车没,要不要送把伞,他抬头看了看,天桥上的行人举着伞还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风大雨大的,算了,便谎称自己打了车。
丛晓磊看了看,门口便是公交站,他拎着吃的,长腿一迈冒雨冲进公交长亭。
第16章 她的生日
舅舅今天醒来,状态好了很多,甚至还能中气十足地开开玩笑,一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和老家的姥姥姥爷视频通话。
疾病突如其来,没有给全家人防备,尽管妈妈这几日也打了不少电话安抚,但姥姥嘴上的水泡,还是把担忧写在了脸上。许煦笑嘻嘻地凑进镜头和姥姥打招呼,刚说了两句话,姥姥便哭起来。
舅舅在这头佯装生气,“妈你这是干啥呀,我没事,你看看一点事没有,在北京的大医院养一下我就回家了,别着急哈。”
舅舅越是浑不在意,姥姥哭得越厉害,姥爷也只是重复着,“好好治疗都听医生的”、“家里放心”。
颜琳进门给隔壁床郑奶奶换药,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边是许煦一家嘈杂又温馨的通话,一边是郑奶奶慈祥地注视着他们。郑奶奶的孩子最近来得更少了,大多数时候只一个护工在这边盯着,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她的儿女们总有自己的事业家庭在忙碌,再加上久病磨人,颜琳也从不苛求这些病患的家属能有多么坚持。
留意到小颜大夫进来,郑奶奶回过头,配合她换药。
那厢,见哭意不止,许煦妈妈忙插话,把话题拐回了家里的果园,姥爷姥姥方能平复心情闲聊几句,许煦听着对话,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一会儿把西瓜切成小块,一会儿又削个苹果,她也想像妈妈和舅妈那样陪着说说话,只是她一张口就嗓子喑哑,连带着大家又跟着红了眼圈。
风轻云淡这种事,需要岁月给予磋磨。
病房仿佛一个被抽走了氧气的闷罐子,在里面待久了,许煦就会憋得慌。她借口出门买午饭透透气,路过卫生间,瞥见表姐站在洗手池前。
许霁背影颤抖,久久未动。
她走到表姐身边,伸手抱了抱她。许霁咬着嘴唇啪嗒啪嗒掉泪,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哭出声,一边哽咽一边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