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梦魇,我不想一个人面对。”
仿佛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安迷修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拥住了。雷狮的手按在他的后脑,将他死死压在自己怀里,他们身上都带着伤,亲密的拥抱压迫到了伤口,血液浸透了布料,湿漉漉地黏在身上,血腥味和硝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深深探入鼻腔,这绝不是令人感到舒适的姿势,可在这个时候,再也没有比拥抱更重要的事情。
雷狮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幸好你没有一个人来,不然我会很生气。”
他顿了顿,有意加重语气强调道:“会非常、非常生气。”
在他紧得令人不适的拥抱中,安迷修放松地笑了,“所以我带上了你一起。”
他抬起头,手指在雷狮额头上的伤口轻轻触碰了一下,血迹已经完全干涸了,凹凸不平地覆在他原本光洁的皮肤上。
“还疼吗?”
雷狮摇摇头,“小伤。”
安迷修的手随即下移到他的小腹上,第一次见面……不,是再次相遇时,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留下了一道伤口。
“那这里呢?”安迷修再次问,语气说不出的复杂。在当初选择用双绞蛇战术,一个人将则炎的军队拖延在战场上的时候,他绝没有想到事后会引出这么多问题,甚至导致他和雷狮两人分别半年之久。
明明伤已经好全了,雷狮却冷哼一声,直拿话戳安迷修的脊梁骨,“你被捅一下就知道了。”
安迷修笑了笑,这一刻他的语气和神情简直像极了雷狮,“我被你捅的次数还少吗?”
雷狮顿时语塞,安迷修在外流浪了半年,别的不说,说荤话的水平简直大大提高。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安迷修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自己,“是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
维特卡曼满心暴躁。
前一刻事情还全在掌握之中,下一秒就棋局突变!一瞬间胜败颠倒,他本来就元气大伤,现在正面对上雷王星系的军队,几乎毫无胜算。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本来完全在他掌控之中的安迷修会突然叛变?!为什么他和雷狮似乎早有计划?!明明这三天来,他从未见过雷狮一面,绝不可能有机会计划这一切。
一次栽在一个人手里,是运气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跌倒,是天要亡他!
这个时候,维特卡曼已经不想去要雷狮的命了,只要他这座青山不倒,就能架柴点火,卷土重来。
然而刚刚拿到装着主脑的密码箱,他心里就忽然一紧,下意识就地一滚,一颗子弹擦着后脑,砰地打到墙上。
维特卡曼回头,看见自己命中注定的仇敌持枪站在门口,旁边是安迷修,身体下意识地紧挨着雷狮,眼中已经没了早前注视他时的温暖和明澈,只有一丝淡淡的憎恶。
走到了绝路,维特卡曼反而心如止水,他的面具在混乱中不知掉在了哪里,被烧毁的脸即使表情平静,也依旧带着几分狰狞。他不觉想要低头,转瞬又抬起脖颈,在这个人眼里,恐怕他一直都是这么可怖的存在,藏不藏又有什么意义?毕竟从一开始,就走在了错误的路上。
在这一刻,对死亡的恐惧、对钱权名利的追求、对雷狮的憎恨,忽然间变成了非常遥远而模糊的东西,他看着安迷修,缓缓地嘶声道:“你演技不错。”
“谢谢。”安迷修淡淡地回答道,却没有放松警惕,“我也是这次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个天赋。”
维特卡曼摇了摇头,仿佛已经放弃了抵抗一般,平静地道:“我可以把主脑给你,如果不够,可以再加上我私有的另一台。”
“代价是你的命?”雷狮冷笑着打断,枪口直指向维特卡曼,“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维特卡曼面色阴沉地看他一眼,“这台密码箱上我放了自毁装置,如果不知道密码,在六个小时之后它就会自爆,如果我死了,你拿回去的就只会是一个废物。”
这是他最后一道保命锁,本身是用来和则炎谈判,不想最后却用在了这个地方。
雷狮缓缓笑了,笑容中充满了戏谑和嘲讽,用枪口指了指他手下的箱子,“你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吗?”
维特卡曼一怔。
雷狮嘲讽道:“在得到密码箱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着手让人破解,里面的东西是假的,早就被替换成了我当初从新能源星上得来的那一台。真正的主脑已经被转移到了我的堂弟卡米尔手中,现在说不准都抵达了焱风星——你确定你要拿这个和我讲条件?”
维特卡曼瞳孔骤缩,连眼眶周围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安迷修,在极度的震惊中连话都说不完整,“你……我以为……”
他以为这个人带着密码箱和雷狮,如他所愿地成为他身边的人,就算突然反水,大概也只是在这几天里出了什么差错,让他回想起了全部,没想到竟然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假的。
“我的确记起来了,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感谢你下了一道命令,让我想起自己被灌输的那些虚假的记忆。”安迷修低叹一声,神情的复杂一时也难以用言语描述。
时间转回到几天之前,在被芯片控制强行回忆,导致身体承受不住而昏迷前,他说的那句话应该是——
“别、别让我……被控制……”
雷狮应该是听清楚了,不然不会向他的身体里注入抗剂。也正是这一管抗剂,让他成功地抵抗了主脑的控制,将真正的自己从那一层虚假的记忆中剥离出来。
在被囚禁洗脑的那一段时间里,他被不停地灌输对雷狮的仇恨,以及对真正的仇人的忠诚,他无力反抗,只能时时刻刻都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爱他,我真正爱的人是他。
以至于在被根植入脑海深处的仇恨复苏时,与之萌发的,竟然是深深的爱意。这巨大的矛盾感近乎将他撕裂。
“而且我相信,我不会爱上一个糟糕的人。”安迷修的语气瞬间变得柔和,眼中甚至闪动着明亮的笑意。
维特卡曼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嘴角不自然地微微扯动,接着越扯越大,含糊嘶哑地狂笑起来,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久久都不平静。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不怕就这么丢了自己和雷狮的命?”
“在我想起全部事情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亲自了结这一切。”安迷修从雷狮手中拿过枪,指着维特卡曼的头,一步步走向他,战舰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之声,摇晃不止,他却如履平地,脚步平稳而有力。
“如果不这样,你又怎么会相信我真的被控制住了,进而在得意之中,召集自己的残部,亲手将自己送入这个陷阱?”
枪口终于顶住维特卡曼的额头,安迷修俯视着他,声音异常平静。
“再见了,你曾经是我的噩梦,但从这一刻开始,它将彻底消失在我的手中。”
“等一等!”维特卡曼厉声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为了让你死个明白,我已经破天荒让你多活了十分钟。”雷狮抱臂靠在门边,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你居然还敢谈条件。”
维特卡曼却只是凝视着安迷修,“你就这么确定,事情一定会按你的计划来?而且这三天,你明明没有机会见到雷狮,我想不通,你是什么时候和他策划了这一切。”
安迷修却缓缓摇头,“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和他计划过什么。”
维特卡曼厉声反驳:“这不可能!”
“没有雷狮,我的确无法一个人做到这一切。”安迷修平静地看他,到最后,他的眼中没有仇恨,也没有了憎恶,只有平静,他从来都不是深陷于过去无法自拔的人,更不会在仇恨和痛苦中迷失自己。
“我只是相信,自己和他的默契。即使一无所知,他也会帮助我完成这整个计划。”
“——所以你不会懂,也永远不可能懂。”
一声枪响。
与此同时,战舰猛地倾斜,子弹擦着维特卡曼的头侧飞出,削下一大块皮肉,但毕竟是偏了,没有按原先的轨迹穿进他的额心。
雷狮厉声道:“安迷修!”
在外界炮火的猛烈袭击下,整艘战舰忽地倾斜,从中间发出巨大的崩裂声,右侧的墙壁被轰出一个大洞,仿佛从地狱洞开的恶魔之眼,凛冽的狂风瞬间灌入。维特卡曼离得最近,几乎只有一步之遥,瞬间就被吸入洞中,毫无抵抗之力地往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