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一抹嫣红,轻声的问他:“远之哥哥,那个,我听秋月姐姐说,来了这个,就表示我长大了,是个大人了。她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可以嫁人了,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她的神色间分明带了一丝羞涩,那双平日里笑意盎然的眼睛这会却是带着怯怯的神情,那般小心的问着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是越垂越下。而随着她的低头,肩上的秀发如水流般半泻了下来,擦过萧远之的脸颊,柔柔的,带着秋日的木樨甜香。

他忽然就想到了初见语冰的那日。五月碧蓝的天空,悠远的白云,香樟树的叶子在日光的照射下嫩黄的仿若透明。墙头上,光影里,头绾双丫髻的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大哥哥,你在做什么?”

岁月如歌,莫不静好。

那时节,语冰不过七岁,而似乎不过一转眼间,她却和他在这静谧的秋日夜晚里谈论嫁人的问题。

他的语冰,不知不觉中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萧远之的心内波涛汹涌,无法平静。但是面上依旧是装了一派风淡风轻的样子,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么,语冰现在想嫁人了吗?”

声音很柔和,有期待。握着她双脚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想的,当然想。”一扫刚才的羞涩,语冰扬起了头,露出了她惯常的那副笑脸。

但在高烧的红烛灯笼下,在萧远之看来,语冰的这个笑容却是无限柔和温婉。

他看着她,有些晕。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不再是整日跟在他身后远之哥哥长远之哥哥短的那个小女孩了。她长大了,连笑容都不再是以往的飞扬跋扈,反而是很温婉的笑。让他觉得,现在的语冰,宜室宜家。

萧远之定了定神,将语冰那冰凉的小脚紧紧的握在掌心,微笑的问她:“哦?那语冰有没有想过要嫁给谁?”

他专注的望着她,眼睛明亮的如同黎明时分天际那颗璀璨的太白星。

语冰侧着身,右手撑在石桌上,闲闲的托着腮,面带笑意,眼中是一片憧憬之色。“我想嫁给林尚轩。远之哥哥,你说好不好?”

林尚轩?好不好?好不好?

呵,怎么能够好呢。

他从她七岁时起便等着她,等着她长大的那天,然后一生一世。这八年间,他眼见着她一日日的长大,眼见着她越来越依赖他,心中欢喜不已。总是以为着,她长大了,自然而然的也会喜欢着他,他一直在等着那一天,等着她长大,与她成亲,从此朝朝暮暮相携一生。

只是不曾想,不曾想,她却喜欢上了别人。

下半夜,一轮下弦月从东边渐渐升起,朦胧的月光下,照见的是满湖的枯荷败叶。水汽渐渐上升,氤氲中能望见湖边的垂柳,虽依旧柳条依依,但已不复春日的翠绿颜色。不时的有半枯黄的柳叶落了下来,在半空中慢慢的旋转着向下,终于,尘埃落定,但却连一小片涟漪都无法激起。

空中一行大雁飞过,哀哀鸣声,经久不息。草丛中有虫声低低响起,叫声干涩沉闷。瑟瑟秋风吹过,檐下铁马突兀的一声响,令人心惊。风吹着残荷上的露珠滚落入池,似有叮咚声响起。

但在这寂静萧瑟夜凉如水的秋日夜晚,一片迷蒙水雾秋风中,萧远之站在水中的亭子上,穿着单薄的衣衫,却并不觉得寒冷。或者说,他的心比这三更时刻湖内的水更冷,冷的他都不敢伸手去触碰。

语冰问他:“我想嫁给林尚轩。远之哥哥,你说好不好?”

寂静的夜里,这句话在他的耳边无限的回放。

好不好?好不好?

一向冷静理智的他,却是木木的对她说:“可是语冰,我想你做我的妻子。”

当时的她是什么反应呢。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是,远之哥哥,我不喜欢你,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哥哥啊。我是要做林尚轩的妻子的,怎么能做你的妻子呢。”

这八年来,他对她好,去哪里都不忘给她带些小玩意,对她可谓无所不至。他以为有些话不用明着说出来,以为她能明白,以为她对他的依赖就是她最好的表示。

他会错了意。原来一直以来她只是将他当做哥哥来看待。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悲伤可笑的事么。你一心一意的对着他人好,满以为着能携手一生,结果那人却来跟你说道,我一直都是将你当成哥哥来看待的。

她宁愿要那个对她冷言冷语的林尚轩,却不愿要事事都顺着她的自己。

萧远之觉得自己很傻。至于是否可怜,他不知道。

夜渐渐的深了,雾气越发的浓了起来。秋虫声不知何时已停,四下里寂静一片,只有天际那几颗寒星依旧在闪着光。

萧远之动了一下,他回到石桌边,缓缓的坐下,倒了杯茶水,仰头灌了下去。茶水早已冰凉,顺着喉咙流下去,他自己却似乎感觉不到。

放下茶杯,他无意识的看向雾气中的那条连接着亭子和岸边的那条青石板路。

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两旁是枯败的荷叶。夏日里,这条青石板路两旁是叶绿花红,蜂飞蝶舞。也曾鲜艳明媚过,但一遭夏尽,便立刻显出些萧索来。

夏日的棉袄,秋日的团扇,似乎都过了应有的时节了。

想想这个亭子,那时候并没有这个亭子,不过一汪湖水,里面应景似的种了些许荷花,岸边也是光秃秃的。那时自己整日的在外面奔波,收拾外祖父手上留下来的那些产业,何曾有功夫注意过这些。但那日,荷花开放的时节,语冰来这,看了看这湖,跟他说道:“远之哥哥,你说要是有个亭子在湖中,该有多好。那样我随手就可以摘到荷花来。”

他轻笑:“好。我这便去找匠人来。你按照你心中所想的去跟匠人说,让他们来修个亭子。语冰,你就将这当成你自己的家,看看缺了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去添置吧。”

他想着,语冰早晚都会嫁过来,让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装扮自己的家,挺好。

亭子弄好了,荷花再开放的季节,语冰来他这的次数更为频繁。他心中很是高兴。

那时他以为,这便是他们的家了。他甚至以为,语冰也是把这当成自己未来的家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兴致勃勃的置办这些。

只是现今才发现,不过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语冰她,也许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渐渐的被升腾起的水雾完全遮盖,直至再也看不见了。萧远之忽然觉得,如眼前所见,他处在亭中,四面皆水,无法再向前一步,亦无舟楫可借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眼前的这条青石板路。

可那是退路。

但他不甘心,也不想走这条路。语冰,那个当年头绾双丫髻的小女孩,他看着她一日日的长大,到了今日,她已成为他心中最为珍视的人,他如何舍得放手,放手让他去找另外一个人。

更何况那个人,是林尚轩。

在萧远之看来,林尚轩根本不懂得珍惜语冰。

也罢,既然前面无路可退,那就不要退好了。

生病

隔日,语冰没有过来萧宅,许久不见的夏文清倒是上门拜访了。

书房内,萧远之和夏文清相邻而坐,寂寂无言。唯有案上的那方青瓷熏炉内,袅袅烟气升腾而起。

仿佛过了许久,夏文清说道:“这是苏合香吧?”

萧远之点头:“是。”

夏文清叹了口气:“语冰那小丫头片子最喜欢的就是苏合香了。你这宅内,一事一物,都是按照语冰的喜好而来。你的这份心,我们又何尝不知。”

萧远之沉默。

“昨日语冰她回来,恍惚的很。想是有些话,你跟她明说了吧。”

萧远之不答,看着案上熏炉上方飘渺而起的淡淡白烟。

忽地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林尚轩是什么人?”

夏文清向他脸上看了看,问他:“你昨晚一晚没睡?”

萧远之点头。

夏文清叹气:“这个林尚轩,其实我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六年前他们母子流落到我们村子,只说是家乡遭了灾,他们一家就只剩了他母子二人。当时我们族长见他们实在是可怜,就将他们留在了村内。”

“六年前?那几年风调雨顺,倒没听说哪里遭过灾。”萧远之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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