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发誓自己在外面站着不是要干什么坏事,他只是有些奇怪怎么之前还有玩水的声音,现在没了。从路明非进去已经快三十分钟了,半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路明非有泡澡的习惯,一泡就容易恍惚。哪怕在预备役宿舍里过得多糙也得一周出去找个大澡堂泡澡,和搓背的爷叔聊聊天,混迹在大叔里面听着他们高谈阔论,分享八卦和现实生活。
“明非?”楚子航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路明非?”他有些急了,却还是沉住气再次敲响了浴室的门,只是频率和力道加重了些。可反复多次的试探过后,里头的人依然没有回话。
楚子航心道不好,握住了把手,祈祷路明非没有把门锁死,随即按下门把,好在顺利推了进去。
整间浴室已经被水雾笼罩了,路明非趴在浴缸边上,满脸通红,喘着粗气,呼吸有些不畅,好在门开后送来了一些凉风,让他的意识稍稍回笼。
“明非?” 楚子航将人从浴缸里捞出来,抓了条大浴巾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轻轻拍着他的脸。看着路明非嘴角流出的哈喇子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这小屁孩只是睡着了。
“唔……”路明非睡眼惺忪,微睁开就看到楚子航眉间还没消失的焦急,不自觉地抹了把湿漉漉的嘴角,“早上了师兄?”
楚子航默不作声,打横将这一睡着就不管天地为何物的家伙抱回了房间,塞进路明非心驰向往已久的被窝里,替他掖好被角。
“你要喝水吗?”楚子航轻声问道。
路明非还是处于一种刚睡醒的状态,稍微清醒的意识又因为重回柔软的被窝而再次陷入混沌:“……不、不喝……”
“好吧,给你放边上了。想喝就自己喝。”楚子航摸了摸他的额头,顺手揉到了他额前的呆毛,“好好睡,晚安。”
毛茸茸的,果然容易上瘾。
楚子航想。
他拼命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拿着地上空了的纸箱慢慢退出去,轻轻拉上了房门。
楚子航的洗澡方式一直被戏称为苦行僧式:一分钟热水出汗、一分钟冷水闭合毛孔、一分钟温水放松。可他今晚罕见地跳过了第一步和第三步,直接洗了个冷水澡,具体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只手掌反复张握着,回忆上面曾经停留过的柔软触感,劝说自己那只是正常男人的生理反应,然而越想越睡不着,难得的失眠了。
和平饭店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住这层的军官们都是相当守纪律的人,严格遵循着在部队的生活方式,到点就熄灯。凌晨两点正是大家睡熟的时候,静谧得只听得见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而且越跳越快,那一股被强压下去的冲动隐隐约约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
他翻来覆去,最终还是从床上坐起,翻出了本书。
“咚咚。”敲门声突然传来,非常轻,像是一声试探。
楚子航穿上拖鞋过去开门,看见依然裹着大浴巾的路明非正揣着枕头站在门口。
而五分钟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路明非有些懊恼不该在浴室里睡觉,导致他现在突然睡意全无,想了会儿还是决定去敲楚子航的门。
他要是没睡,今天就睡他床上。路明非抱着枕头严肃地想。
“我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了。就是那个超大杯。”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床单都湿了。”
路明非的确有个巨大无比的玻璃杯,那是在食堂喝豆浆的时候莫名种草,特意到超市里买了个一模一样的,一杯就可以基本满足一下午的饮水需求,适合他这种一坐到电脑前就不愿动弹的懒人。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心想着或许今天就是个不眠之夜,侧身迎了人进来:“进来吧。”
路明非暗自比耶,不紧不慢地走到楚子航床边上,把枕头塞进去,舒舒服服地裹着被子睡下。
楚子航也将书合上,关掉了台灯,跟着躺了下来,只是紧靠着床沿,没有再往里靠。
窗户并未关严实,夜风吹开了帘子的一角,月光趁此长驱直入。路明非转过头,看着枕边那张英俊帅气的脸,还有眼下一排整齐的睫毛,心中百感交集。
军部的女生不多,但茶余饭后也爱凑在一起讲讲部队里的八卦。他有幸听过一回,主题内容就是“如果嫁给楚子航,我会怎么办?”,当然这显然是个伪命题,她们只能就这么想想。
不过各位女士的脑补能力还是一流的,从都市婆媳苦情剧到凄美的战时文艺爱情故事、甚至美食烹饪节目,路明非都听了个遍,严肃觉得全场最佳应该是最后出场的这位:“我要是泡上他我也不想什么别的,就想他睡觉的时候在旁边看着,一根根数他的睫毛。”[4]
听完后他和其他女生都齐声感叹。他叹息的是这么有才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自家楚上校,而其他女生则是感慨这么好的男人说弯就弯。
路明非心底偷笑,忽然起了兴致,就着月光数起了楚子航的睫毛。
他慢慢凑了上去,呼出的热气扑在楚子航的脸上,楚子航霍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路明非吓了一跳:“师……师兄,你没睡啊。”
“没睡着。”楚子航认命地说,也不想再往外躲避了,索性往里挤了挤,胳膊马上碰到了路明非的身体,“你也失眠了?”
路明非干笑道:“是啊我在数你的睫毛看看能不能睡着。”他又往中间靠了靠,两人贴的更加紧了,“想聊聊天吗师兄?明天你有没有事儿?”
“上午没什么事。”楚子航说道,“聊什么?”
“什么都行。”路明非说。
楚子航想了想:“白天训练的时候你真的很害怕。”
“当然啊!”路明非想也不想就说道,“诺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让我飞到泡防御外面,我都吓死了好吗!”
“可晚上回来的时候,又……”楚子航轻叹道,“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他看不清楚这个人,有这样多世俗又超然的想法,极度悲观又乐观至极,要不是军队精神测试结果显示路明非一切正常,楚子航甚至要怀疑起对方是不是人格分裂倾向。不然好端端的,一具身体里怎么会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呢。
楚子航分不清自己中意的到底是哪个,两个他都舍不得。
“入伍那天我就知道这条命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迟早得交上去。你看表盘上的指针,12点开始是一个轮回,期间经过1、2、3……最后到12结束。这些都是做好准备了的,是计划表上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我可以按部就班,但你不能突然把我送到死亡线上,我反应不过来。一时之间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我不能死。”
“你做完想做的事情就会从容赴死了么?” 楚子航低声说。
“也难说。”路明非“嗤”地一笑,他翻过身仰面正对着天花板,“我想做很多很事情,做完一样我就再加一项,可能是永远做不完的。”
“嗯,保持住。”楚子航说,“活下去,不要死。”
“师兄你呢?你是不是一直妄想着同一件事情?”路明非似笑非笑,可楚子航一清二楚这是指的哪一件。
他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我觉得那个男人的背影很像我爸爸。”
路明非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别误会,我当然没见过你爸,只是觉得那男人背影很像你。即使过了二三十年,师兄你还是那样充满孤独感的男人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子航伸手摸摸路明非的小脑壳。
路明非舒服地蹭了蹭:“你知道我第一次碰到轰炸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我在想……这该死的德尔塔文明,发射的大炮真他娘的好看啊。”路明非说,“紫色的光束撞上泡防御,像是盛开的大丽花的花瓣碎散开来,有时候觉得这不是一次袭击,而是一次从光年之外跋涉而来的流星雨。要不是正忙着配平方程式修补防御,我真想坐在窗边上许愿。”
“许什么愿?”
“原先是不想训练希望世界早点灭亡……”他话锋一转,“后来是,楚子航什么时候会跟我求婚哈哈!”
路明非兀自笑着,觉得自己讲了个很有意思的笑话,浑然没注意枕旁的楚子航频频点头,听的很认真,最后还“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