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门把一百多年来掌握到的机密全部记在四国谱中,只有如意夫人知道四国谱在哪里。为了保证对如意门的绝对控制,每一任如意夫人,都是从姬家的嫡女中选出。”
难怪秋姜,哦不,姬忽,说如意夫人是她姑姑。
也就是说,如意夫人也是姬家的女儿。
难怪秋姜,哦不,姬忽,说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会是如意夫人。因为姬家这一代的嫡女,只有她一人。
其实再细想一下,把“姬”这个字拆分开,就是一个“如”加一个“门”字。
如意门,是姬氏的衍生物。
“可我还是不明白。据我所知七儿九岁时就进如意门了,那么姬家的那个姬忽,是谁?”
“是她的婢女。”
“那《国色天香赋》呢?”
“别人写的。”
“谁能替她写出天下第一的才名?”
“言睿。”
颐非顿时无声。
言睿是姬婴的老师,也是唯方第一名儒,只是那样一个人,也会替人捉刀?
“姬家既然要送女儿接掌如意门,让姬忽彻底死去不是更好?为何还要找人扮演她,让她入宫?”
“为了扶昭尹登基,姬家需要一个女儿,以联姻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态度。”
确实,昭尹是在娶了薛家的嫡女和姬忽后才最终赢了太子、晋王和弘王,坐上了王位。
颐非皱眉沉吟片刻后,又问道:“是你杀了姬婴?”
品从目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我若说那是意外,你信吗?”
颐非盯着眼前这个风神娟秀,虽然不会武功,却莫名给人极大的震慑感的老人,沉声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开始的问题——为何让我知晓?”
品从目回视着他,眼神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灾难发生时,人们都会带最重要的东西逃,我炸毁螽斯山,故意放红玉和如意夫人,还有小招走,就是想知道四国谱在哪里。”
颐非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朱小招其实是品从目的人,是他安插在如意夫人身边的。
“如意夫人没有带上四国谱?”
“没有。她是空着手逃的。此后一年,她们不停地换住处,每个地方我都仔细检查过,没有。”
“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我认识如意夫人半辈子,她不想说的,从没有人能问出来。”
“所以你改变主意,打算从从秋姜哦不,姬忽……”颐非说着这两个字,觉得嘴巴莫名有些发苦,“那里入手?”
“人通常会在两种情况下吐露最大的秘密。一,极度信任;二,将死之时。我本以为小招能够继承如意门,没想到他做牛做马一年多,如意夫人仍只字不提。所以,想知道四国谱的下落,目前看来,只有姬忽才行。”
“你让邓熊杀我们。”
“如意夫人生性多疑,姬忽不能回来得太顺利,必须要让如意夫人和红玉确信你们是九死一生才回来的。”品从目说到这里,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我若真要杀你们,你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颐非的手攥得更紧了,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放松,也跟着笑了一笑:“如此说来,多谢不杀之恩。”
品从目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你是聪明人,而且运气也很好。我知道薛采、风小雅都在帮你。甚至姬忽,也很看好你。”
“他们不是帮我。他们是在跟我做交易。”
“你还很清醒。这一点很好。清醒的人,往往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品从目说到这里,从坐榻旁捧出一个匣子,打开放在了颐非面前,“这是我的条件。我觉得,我比他们都有诚意。”
颐非看到匣子里的东西,呼吸不由自主一窒。
“薛采一心想让姜沉鱼坐稳江山;风小雅一心想找回江江除掉如意门;姬忽一心想要接掌如意门重振姬家。他们也许都能助你夺回皇位,但你要付出的是疆土,是利益,是尊严,是很多很多东西。而我,只要四国谱。为了得到四国谱,如意门的一切,任你取用。”
匣子里,厚厚满满,全是地契、房契、商铺契和奴仆的卖身契。
如意门一百二十年的精华沉淀,尽在此中。
颐非只觉嗓子干哑得厉害:“举国财富,只为了换四国谱?”
“是。”品从目的眼神透过他落到了很远的地方,“四国谱是我的执念。我必须在死之前得到它。而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眉眼清透,举止优雅,整个人显得无比干净,年轻时必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即使他现在老了,也老成了女人们最喜欢的样子。
颐非忍不住想,自己老了的话,肯定没法像他这么好看。
然后他笑了起来,神色越发放松,将匣子的盖子盖上,推回到品从目面前:“确实很有诚意。但是,我拒绝。”
品从目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收敛了温雅,缓缓道:“为什么?”
“程境内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拿来跟我交易?”
品从目微微眯眼。
“而且,正如你说的,你都老得快死了,也许今晚一觉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我为何不选择旭日,而选夕阳?”颐非的笑又贱又坏,充满刻意的恶意,是一种让人看了会迅速愤怒的笑。
品从目却没有生气,而是悠悠道:“有点意思啊,小家伙。”
“谢谢,我一向很有意思。”
品从目的手在软塌上轻敲,车壁上顿时冒出了四个箭头,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指向颐非。
颐非叹了口气:“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
“既然你拒绝,我只能把你送给女王,退而求其次地继续选她。”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箭头发出咔擦的机关扣动声。
咔擦声后,万物仿佛静止。
箭头依旧卡在孔里,没有射出来。
品从目挑了挑眉。
颐非噗嗤一笑:“听说你虽不会武功,但精通机关、毒术。秋姜哦不姬忽的那串佛珠就是你做的。你如此放心地跟我同坐一车,我猜这辆车里肯定藏了很多东西。”
“所以你动了手脚?”
“我什么也没做。”颐非无辜地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品从目打了个响指,马车顿时停了下来。
但,只是停下来,然后是诡异的安静。那些暗中跟在车旁随时待命的死士,并没有出现。
颐非笑得越发开心:“看来,旭日在时,不选择夕阳的人不止我一个。”
马车的车壁突然朝外崩裂倒下,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震响。
车外,是一栋小楼的前院。院子空旷,除了他们,只有车夫。车夫坐在车辕处,身形格外矮小。他将帽檐往上拉了拉,露出了同样稚嫩的一张脸。
品从目看到他,表情终于变了:“薛采?!”
车夫正是薛采。
品从目看了颐非一眼:“有点意思……”他突朝箱子踢了一脚,箱盖弹开,里面的契书像蝴蝶一样飞了出来。
颐非有一瞬的分神——没办法,面对如此多的钱,很少有人能真的不动心。
颐非自觉可以控制的欲望,在这一瞬让他恍惚了一下。
而就这么一下,一条飞索从远处甩来,卷住了品从目的腰,将他拉走。
颐非立刻飞扑上前,抓住了品从目的一只脚,正要拖拽,那只脚的鞋子里弹出一把匕首,划向他的面门。
颐非不得不松手后退。
绳索拉着品从目消失在视线中。等他追过去时,前方就是拱形屋顶的大门,外面狂风肆虐,他一下子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而且风雨中天地一片浓黑,什么也看不见。
颐非啐了一声,只能转身回到院内,瞪着依旧坐在车辕上的薛采不满道:“你为何不出手?”
“本以为你的武功足以应付,但我没想到,金钱的力量实在太大了。”
颐非的老脸不由得红了一红,看着散落一地的契书,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弯腰去捡。
薛采继续坐在车辕上看他捡,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
颐非捡啊捡,觉得不太对劲,拿起契书仔细对着阳光照了照,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薛采突然一笑。
颐非手一松,契书再次如蝴蝶般飘走:“我就知道如意门的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不管是秋哦不,姬忽,还是品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