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易。”杨飒停顿了一下,又沉声道,“那面坡太过陡峭,又平坦,没有任何可以依托的地方。因此,那个姓卓才没有专门派人把守。”
“大哥想什么时候下去?”
“尽快。”杨飒眯了眯眼,眉宇间陡然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既然知道他们就在这里,自然就早些一网打尽。若是耽搁得过久,恐怕会被那个姓卓的怀疑。”
戴江又道:“若是夜里趁他们熟睡之际下去,还上来吗?”
杨飒道:“自然要回来,以免打草惊蛇。只是要给屠刚去个信儿,让他带着令牌去找云州知府调人。”
戴江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云州知府并不与我们相熟,他会派人前来协助吗?”
这次出来,因杨飒回永昌府,除戴江与申屠刚外,只带了老家同样是永昌府的人。而发现叛逃者的踪迹后,杨飒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九华府的陆千户,收到陆千户的信函也是在上山之前。他固然可以调派人手过来,只是需要的时日久。
“让他带着陆千户的亲笔信函。”杨飒又笑了一声,手指敲着桌面徐徐道,“这伙土匪盘踞在山上已有一段时日,我们前来剿匪,也为他们省事。云州知府欢迎还来不及,又怎会推脱呢?”
戴江闻言点点头,不再多言。
*
这几日,因为孟锦年有意的疏远,阿铃不再缠着他。听了陈松鹤的话,她尽量让自己耐心下来,平日里不是跟随陈松鹤采药,就是到河边或山后望着暮色下的景致发怔。
杨飒这几日都在忙上忙下,偶尔会过来扔下几句调侃的话。奇怪的是,他俨然就像自来熟一样,对她颇为感兴趣。当然,也不排除因为是因为他在山上颇为无聊,才来逗弄他这个看似少年的人。
孟锦年的冷淡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因为杨飒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僵持到最后,她只能快速回答结束话题。
孟锦年偶尔望着他望向远处的眉眼,忍不住猜测,当初她离开后,杨飒究竟有没有发现真相?
亦或者,他依旧在为了三年后那个空口承诺而努力。
“你为何来此地?”杨飒又重复了一遍,伴随着忽远忽近的蝉鸣声,孟锦年蓦地反应过来,收回目光淡淡道,“为了治病。”
“哦?”杨飒挑了挑眉,怀疑的目光扫过他的周身,“你还会治病?”
孟锦年扫了他一眼,又低眉冷淡道:“我师父会,我只不过给他打下手。”
杨飒瞟了她一眼,忽然道:“这么说,你们是主动过来的?”说到“主动”二字,他声音里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
孟锦年颇为敏感,转过头来看他,蹙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飒反而敛了神色,随手掐了一根狗尾巴草,随意道:“只不过在想,你们应该已经治完了病,还留在这里难道要安家落户?”
孟锦年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周身,脑海里忽然浮现诸多念头。
他什么意思……
他在试探什么……
千回百转间,杨飒已经转过头来,他眉目的轮廓很深,眉梢微挑,在黯淡的暮色下朝她看过来。微风拂过,他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玩笑的揶揄,这是十年后阴晴不定的杨飒,从来也不曾出现过的神情。
“问你呢?”杨飒抬了抬下颌。
孟锦年微微低头,不答反问:“你不也滞留在此处,迟迟不曾离开?”她挑了挑清晰的眉,“难道不是要安家落户?”
少年不动声色的回击,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反问挑衅,越发显得冷淡疏离中带着一丝鲜活。
杨飒忍不住笑了一声,忽然一只胳膊横过来拦住她的肩膀,熟悉的气息笼罩在周身,前世那些迷乱的回忆,铺天盖地而来。
孟锦年心头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在那一刹那,她下意识猛地抬手往外一推。
那一瞬间太快,以至于杨飒被她推开了几步远,一时的怔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锦年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立在原地神情戒备。
两人对视着。
杨飒两只胳膊还保持着被推开的动作,脸色冷了下来,他向来不是热脸贴别人的人,即便他对这少年有种莫名的熟悉与亲近感。
他刚要皱眉说出“你发的什么疯”,触到锦年的目光就一顿。
抗拒、厌恶与复杂都在那一双不过十五六岁少年的眼眸里,只是下一瞬间,少年就颇为狼狈地转开了视线,试图恢复云淡风轻的神色。只是双唇紧抿,尚未完全收回的情绪下,是止不住的抗拒之意。
那一瞬间完全暴露的情绪,如此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杨飒确定自己从未碰见过这个少年,他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能让他对自己的触碰如此厌恶与抗拒……
孟锦年望见杨飒脸色大变,也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过了些。她稳了稳心神,镇定道:“不好意思,我不习惯跟陌生人的身体接触。”
尽管如此,被人如此抗拒,杨飒还是脸色奇差。
况且,她的反应足够真实,真实到让她此刻单薄苍白的话语经不起任何推敲。
杨飒终究什么也没说,他脸色难看地转了个身,似乎是真的被伤到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后的几日,他们从来没有再碰过面。
孟锦年心头一松的同时,也忽然有了几分愧疚。尽管自己说,让一切都过去,可她没想到杨飒会一再出现在她身边。
因为十年后他将要做的事,而迁怒于现在的他,不是孟锦年的做法。但伤痛与回忆真实存在,因为她的反应也是真实的。
这种愧疚中夹杂着前世的复杂感觉,让她由衷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就好像,他们会一直纠缠不清一样。
再次见到杨飒,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孟锦年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步的时候,便撞上了两个模糊的黑影。他们一路往村子的西侧去,她沿途跟过去,在月光下望着陡峭的山坡垂下了一根长长的绳索,而那一侧的陡坡上竟然还悬挂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意识的反应,因为未来的自己被媳妇儿迁怒的杨飒……
十年前的杨飒:“我冤。”
十年后的杨飒:“……算是自作自受。”
第14章 惊变
蒋氏给卓栾脱下外衫,只见宽阔的背上遍布着几道深深的疤痕,她拿了手巾浸水擦上去:“那两个人,你真的信他们?”
卓栾没说话,他眼睛微微垂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们在这里过得不错,你往日跟兄弟们打猎的东西,也都足够了。”蒋氏眉宇间有种深深的忧虑,“以后就不要做如此危险的事了。”
卓栾忽然伸手,按住蒋氏的手,他脸色深沉:“我并未完全相信他们,这段时间,村子里的兄弟们都注意着,出不了事儿。”
蒋氏顿了下,退后几步,把手巾扔在水盆里。
“我这两天眼皮直跳,怕有什么事儿发生……”蒋氏想起当初收留那十几个人的情景,无端端的,打了个冷颤。
卓栾握住她的手,他的眉宇成熟,有种可靠笃定的感觉。
“不会有事的。”他目光落在不远处榻上,侧着身子熟睡的阿铃,然后走过去,伸手将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捋了过去。
*
头顶的月亮明晃晃的,四周的山头和屋舍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增添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孟锦年略微俯身,蹲在大石头后面。
还在上面的是那个同杨飒一起过来的男子,模样瞧着白净,倒有几分斯文的感觉。他与杨飒说了些什么,杨飒便退后几步握着绳索,整个人竟然下了山坡。
从此处往下望去,黑黢黢的仿佛如看不见底的深渊,但那下面是一片密林,锦年在四处乱逛时曾看到过。
撇开不甚掉落粉身碎骨的危险性,这倒不失为一条路。
锦年暗忖道,杨飒果然来到此处是别有目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到来究竟会带来什么。恰逢其时,山坳里忽然想起几声悲怆的叫声,“嗷呜”一声猛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冷风袭来,孟锦年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后退准备离开。
只听见“咔嚓”一声,她竟不甚踩到了石子,心头一惊的刹那。山崖边的戴江蓦地抬头,凌厉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锦年抬眸的瞬间,与他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