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吻她,是因为她一脸期待被吻的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的脸?怎样才能重现一次?她玩不来花俏的调情游戏,说不出真实的需求,只能默然跟在他身后,去拿行李。
***
一日午餐后,江心瑀正要离开食堂,胖婶忽然叫住她。
「嘿,医生,把门边那个箱子抱过来给我。」
她听话照做。
上午,诊疗室来了几个不舒服的村人,忙到过了午餐时间她才来吃饭,此时工人已走得干净。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坐下来一起拣菜吧。」胖婶说。
「我要回去顾着。」
「如果回去是呆坐,那你先坐这里。」胖婶一指空椅子。「平常没那么多人受伤,你不要被那天阿赖的情况吓到。」
「可是……」
「有什么事,食堂会收到消息。你帮忙把豆苗拣一拣吧。」胖婶不由分说,塞给她一个藤编篮子。
那倒是。这几天江心瑀发现,食堂比村长办公室有用,所有人上工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来食堂吃饭,下工后的第一件事,是来讨凉饮喝,要什么来这里就对了。
「知道怎么拣吗?」看她的矬样,胖婶举高手示范,「像这样。做给我看。」
她有点笨拙的模仿。
「好,可以,动作再快点。」
胖婶的语气带着命令,却能马上把人和进团体,江心瑀发现自己其实需要这种有点粗鲁的使唤,好像她已是她们的一员,有了归属感。
处在一群婆妈间,她以为自己会不安,但还好。在场的人对她有点好奇,不过顶多在眼神来往间多瞄她两下,就聊自己的。
她们大概有很多八卦可讲吧。江心瑀用指尖剥豆苗,品味这种陌生的感觉。
尽管胖婶她们说的话以中文为主,但仍掺杂少许越语以及世代流传使用的特殊语汇,她听不太懂,不过这边吱吱,那边喳喳,此起彼落,竟让她有种安全感,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昏昏然剥完一篮豆苗,胖婶端给她一碗冰甜汤。
江心瑀下意识要掏钱,发现口袋里没有钱,然后才意识到,她在福家村。
她不在都市,不在她熟悉的台北。
她在异国,某个乌龟不靠岸的乡下地方。
她土生土长的城市,闷热、潮湿,人太多,树太少,随便一抬手都会打到几个人,个体相距那么近,人心距离却非常远,没人在乎别人怎么想,不管要什么、吃什么,得掏钱出来。
这里也闷热,也潮湿,却没有那种让人不快的黏腻,满山遍野都是绿意,往来交际不讲银货两讫,它自有一套运转规矩,于她,全然陌生,却容易融入。
她竟……不太想家。
这令她微微敛起眉。她应该为了这个担心吗?
管时锋想过要提防麻烦找上江心瑀,却没想过,她会自己找麻烦。
当他看到那个娇小身影出现在工地,左顾右盼,丝毫没注意到她正站在起重手臂下时,他火了!马上从所在高点跃下来,冲着她喊,「出去!」
「原来你在这里。」江心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有事跟你谈……」
「你没戴安全帽,快出去!有事晚点再说。」
「可是我……」
「工地禁止外人进出,你不知道吗?」说着,他把她推出防护线之外,随即怒气冲冲的走开。
她想了想,看到一边地上放着一个安全帽。
有何不可?她拿起来戴上,又钻进去,正好追上他。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叫你出去,你哪个字听不懂?」管时锋的脾气立刻爆炸。
「这里没有很危险。」
「危险来的时候,会先跟你打招呼吗?」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这次力道跟之前不同,充满怒气,甚至握痛了她。
「朴恩,盯着,我马上回来。」他几乎是用拖的把她带出去。「我说过你不能进来。」
「我戴了安全帽。」
「你头顶上那些起重手臂运的是钢梁,安全帽能顶得了什么事?」
「你们也在里面。」
「那是我们的工作。」见她又要开口,他发出挫败低吼,「闭嘴,现在就给我滚!」
他吼得太大声,她相信全世界都听得到。「要不是为了正事,我才不来找你。」
「为了正事也不能来。」
「至少先让我约个时间……」
「滚!」
瞪着管时锋转身离去的背影,江心瑀也火了。他有必要凶成这样吗?她不过想在工作时间内,把公事解决掉。她观察过几天,除了午休与下班外,管时锋多在工地,偶尔回办公室,偶尔去其它地方,但她不可能追着他跑,才直接来这里。
太多任务人抛来探询的目光,她默默离开。即使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她仍心情不好,一整天闷闷不乐。
到了傍晚,工班延迟下工,到了吃饭时间,食堂仍空空,江心瑀默默的吃完饭,回去洗过澡,心浮气躁的在诊疗室里看书。
门上玻璃被敲两三下,管时锋自行推门进来。
她淡淡瞥他一眼,他看来好好的,显然不是来看病或疗伤,她可以不搭理他。
「出去走走。」这不纯然是邀请,命令的成分大了点。
「外面乌漆抹黑的。」
「有我,你怕什么?」
「谁怕了?不想去而已。」她微恼,继续写字。
他伸手过来关掉台灯。「出去走走。」这次声音软了些,听来有点累。
想到这男人一整天在做耗脑力、耗体力的事……如果工地有他担忧的那么危险,对他友好一点似乎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她收好纸笔才起身。
外面天已全黑,福家村的夜晚格外黯淡,电力不足以供给全村使用,自然没有多余电力耗在路灯上,尤其是他带领她走的荒僻小径。
她怕跌倒,率先揪住他的衣摆,没来得及抓牢,他已经一把扯下她的手。
她忽然有点生气。她快摔倒了,借抓一下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她的手被握进一只大掌里,牢牢包覆。
化学反应自互相接触的皮肤烧开来。
她像被电到一样,马上仰头看他的脸,他没什么特别惊讶的反应。
忽然有点羞恼,指尖的接触似乎只带给她震撼,于他,根本没差。
她讨厌这种不对等的感觉,讨厌自己彷佛已倾心,他却仍无动于衷。
她试着把手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放开我。」她咬牙小声道。
「你熟这里的路吗?能自己走吗?」看她不答,他下了结论,「我带你走,会平安一点。」
「我……」她还想争辩。
「白天找我,要跟我说什么?」
她的注意力随即被转开,「想跟你谈诊疗室的情况。不过,你不是也下班了?要不要明天再说?」
「白天没办法专心谈。」
「我需要添购一批器材以及药品。」
「列单子了吗?」
「嗯。」
「交给朴恩。你还需要什么?」
「我想知道,像阿赖那样突然发生意外,有哪些资源可用。」这问题盘旋在心里好几天,她想了又想,「这里只有我在负责,没有助手--难道你们没想过要招护士吗?只有一个医生能干嘛?」说着说着,她的语气急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万一出事,病患可以往哪里送,一点制度规矩也没有,我……」
注意到她情绪起伏,他握了握她的手,「冷静。这里确实不像大医院井然有序。」
「我本来就不是走临床路线,我没办法把人照顾好!」
她百般否定的适应问题终于发作了!管时锋环住她的肩膀,「深呼吸。」
「我不想要不适任!」
「你把阿赖处理得很好。」
「我弄得超级糟糕!」想到那天情景,她忽然害怕起来。当时中暑头昏,加上认为自己不受欢迎,憨胆发作,才会无所畏惧,如今头脑清醒,现实变得难以忍受,「每个人都看到我不熟练的样子,以后不会再有人信我。再说,送他去医院的过程中,我一直睡,是你照顾他,是你……」
管时锋捧高她的脸颊,额头抵着她,「没事。没事了。」
她想推开他,但他坚持不动,发出安抚的嘘声。
小小的热热的气流,喷在她唇上,宛如搔痒。
她没多想,仰起头堵住他的唇,企图制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