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我不喝!”小女孩说起粗话,倒显得不那么合适,即便她已经在混迹夜店了,她再次坐了起来,撇撇嘴,摇摇晃晃着,隐忍地哭出了声。
林建安拥抱她,有些生涩笨拙,可却带着青春期里最纯净浓烈的关心,心脏在四处乱撞着,他也眼眶红红,低声讲:“别哭好么?不要伤心,我陪着你。”
两个人,一个失落,一个英勇,他们试探着,乐此不疲,心脏晃晃荡荡着,像是一罐摇晃了很久的蜜桃味汽水……
林建安夜不归宿,他给妈妈打电话,说在朋友家住。
“注意安全,要过年了。”陈萍正为林建宁的事儿发愁,因此也没有怀疑他,聊了几句之后电话挂断了。
醉酒又呕吐,后半夜的尤华华,终于睡着了,她侧身躺着,被林建安拘着脸卸妆,呼吸是均匀的,这应该是一个平静安和的梦。
青春期的情不知所起,就像巧克力酱烫破了纤薄的冰层,像暴雨拍打在水面上……一切都是迅猛的,悸动可不仅仅有欲望气息,一切都不贫瘠也不满溢,恰到好处。
林建安躺在床脚,他差点在翻身时滚落下去,一整夜难以入睡,脑袋里像是一片风里的海洋,波涛凌乱,他的人生仍旧有许多烦恼,因此爱情不能够是全部,要回家过除夕了,林建安思忖着,他希望的是能够看到姐姐,希望妈妈不失落和烦躁。
白色头纱拖在身后,张桦闭上眼露出温柔的笑容,和她牵手的,是穿白色衬衫的林思阳……这是新出炉的婚纱照,被林思阳发在了家庭微信群里;林建安再次翻了一遍,他睡不着。
天边逐渐泛起温和的亮光,城市楼群被淡薄的水汽笼罩着,汽车汇聚成潮流,开始慢速移动,路边早餐铺迎来第一位客人,新鲜甜豆浆舀进碗里,配馅饼和油条吃。
除夕,丝毫不带着旧年将逝的失落感,而比春节更让人温暖,这一夜未过,便还有许多对休闲玩乐的期许,许多人给自己一个放松心情的理由。
林海一进门,来不及换鞋,他扫视了一圈家里,看似整洁清新,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早?吃早餐吗?”林建宁睡眼惺忪,正捧着杯子喝水,她从柜子里拿了拖鞋出来,说,“他俩还没起床。”
“你妈妈让我来接你回去。”
进屋坐下了,林建宁拿来了水果点心,她将茶放在茶几上,然后晃了晃脑袋,说:“你们还不愿意我谈恋爱,对吧?”
林海看着女儿,于是察觉了她不太显著的变化,即便仍旧是充满自信的人,可忽然有一部分眼神变得卑微了,和煦、酸楚、甜蜜、患得患失。
林海说:“不是不准你谈恋爱,而是觉得你应该擦亮眼睛,爸爸不想让你幸福吗?我只是在为你担忧。”
“他很好,陈晨也很好,我今天要你来这儿,就是想让你看一看,其实我们都一样,就是在方寸之间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别人的眼光那么重要吗?您还是个医生。”
林建宁背影窈窕,她不再是小女孩了,林海这一刻终于承认,他拨通了陈萍的电话,说:“她说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想过自己的生活,我不接人了,她肯定不愿意一个人回来。”
林海四十三岁,看起来又比同龄人年轻一些,他难以在一瞬间接受女儿拥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因此并没有等待陈晨醒来;红包还是留下了,三个,压在果盘下面。
陈萍就在楼下等他,两个人相视无语,陈萍摇了摇头,就转身往外,她穿过了花坛中央的小路。
林海跟着她,两个人径直到了小区门外,他这才说:“丫头起床了,孩子和……小陈还没起床,她给我拿了橘子和葡萄,给我泡了花茶,家里很暖和……”
语气很平淡,只是“小陈”两字带着些微的陌生艰涩,林海安抚地拍了拍陈萍的肩膀。
陈萍捂着嘴巴,低下头去,她眼眶红了,哽咽着,说:“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听那些。”
林海蹙起眉拦车,他心情有点复杂;一辆出租车驶来了,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第四十章
除夕之后的许多天,都在平淡的忙碌里度过了,张桦和林思阳的婚礼定在了三月上旬,此时天气还没回暖,可冬季的轮廓正逐渐模糊着,冷寂消亡,从人到物,一切都沾染上了新年的新鲜感。
林建宁要回北京上学了,陈云亮给全家买了礼物来,院子里路灯常年黯淡,两人带着陈晨,将袋子递到林思阳手上。
林建安问:“你真的喜欢我姐吗?”
少年轻松无畏,言语里带着笑,他抬起眼睛看着陈云亮,有些犀利又充满宽容。
“喜欢。”陈云亮声音很轻,他说完,在林建宁脸颊上吻了一下。
目光里是忘却旁人的缠绵。
天要黑了,几个人站在灯光里,像是初春一团暖火,林思阳摸了摸陈晨的脑袋,跟陈云亮讲话:“这个家没有那么苛刻,暑假再回来吧,我嫂子肯定会想明白的。”
“有时间会回家的。”林建宁捋着头发,潇洒一笑,目光的余韵是沉重的,像叶子轻轻柔柔,飘到了脚下的阴影里。
张桦披着外套,她匆匆忙忙下楼来,喊着:“建宁,我俩过段时间去北京,到时候找你玩。”
“欢迎。”
随即就是一个临别的拥抱,张桦攥了攥林建宁的头发,笑着说:“看好小孩儿,一路平安。”
夜风的感觉是冷清,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夜幕里,林思阳埋下脸去,问张桦:“明天想不想吃点儿好的?”
“过年已经吃了挺多肉,想胖死我啊。”张桦自然挽住了林思阳的手臂,她深处另一只胳膊,揽住了逐渐高挑的林建安,少年笑容清清淡淡,成长如嫩草,飞速地变化着。
他问:“小叔你晚上在家住么?”
“不,我和你婶儿回去住,现在结婚了,得自立门户了。”
林建安忽然迟疑着,眼神中有一丝疑惑,他清了清喉咙,视线从张桦面庞上扫过,又看向林思阳,说:“我姑姑也想要拆迁送的房,她今早上在跟奶奶吵架。”
少年不是孬弱稚嫩的,他的语气似乎带着天生的胁迫感,说话直入主题,当和他对视,林思阳下意识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吵架。”
张桦神情无奈,皱了皱眉,不说话。
“小叔,”林建安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离家念书一年了,因此多了几分自立感觉,眼神仍旧是坦诚的,问,“你们决定要闹翻吗?”
“不闹啊,没人闹,”张桦看林思阳脸色很差,于是安抚似的摸了摸林建安的肩膀,又转过身去,对林思阳说,“咱们租房子挺好的,我说了我不需要太优越的环境,你别再想房子的事儿了。”
林思阳点了点头,他叹着气,对林建安说:“事实上我很想要房子,可为了它吵架就太不值得了,我跟你奶奶讲吧,她是老封建,你谅解着点儿。”
人的自私总或多或少徘徊在心头,可少年人直爽纯净,因此成年人那些可能暴露的贪婪瞬间被愧疚杀灭了,林思阳把林建安的兜帽整理好了,他望见他线条更加明了的脸庞,忽然产生的岁月即逝的悲凉感,林建安正在最好的年纪,成长着。
临走前,夏玉兰正在看电视,林思阳把毯子递给她,说:“妈,我回去住了,上班的时候也不常回来了。
“两个人住要注意水电安全,你走吧,晚了。”
“好,”林思阳站立在夏玉兰身旁,沉默了两秒,笑起来,说,“房子我不要了,您自己租出去吧。”
夏玉兰不解,她皱了皱鼻子,脸上的细纹更深,忽而,无奈地笑了,说:“你该不会也想跟我吵?你和林秀两个人,脾气都怪异,你回去吧,这事儿完了再说。”
“不要怪我姐,她没有错,只是我们,总把某些离谱的事想得理所当然;我已经长大了,能养活自己,所以房子我不要了。”
“如果你岳父——”
“张桦说了不要,我们就不要,她很好,我俩会好好在一起的,”林思阳忽然想得有些深沉,他看到夏玉兰站了起来,于是抱住了她,说,“妈,那些都不重要,家人才最重要。”
林思阳道别过后离开了,夏玉兰坐在沙发里沉思,她手握着遥控器,将电视声音调小了,陈萍和林海在两个小时之后赶回家,他们一进门,就带来了沉郁的氛围,陈萍眼睛红肿,将包摔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