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才紧张起来,道:“……还,还有这种事?!”
秀才与兵啊。
高秀才这样的读书人是不知道这得多恐怖的,王屠户却有所耳闻,别说现在乱糟糟的乱世了,便是治世,他也常年在市井,总是听说漕运上打劫死了多少人了,挖了多少人的心肝了,什么事没听过?!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小人物市井之间,也是有吵架打架的,便是为一两猪肉,都能打的鼻青脸肿,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利益。
高秀才道:“可是也有将领守城,这么高的城墙,不会有事的。”
王屠户诧异的瞅了他一眼,道:“人心隔肚皮,亲家就这么信任他们?!我不是说我亲家不好,而是,你想一想,李家是什么出身?猎户,泥腿子,这城中,有延亭和暇儿守着还好,他们不敢,若是走了呢,若是之前没有人来攻还好,现在有了,也不好说了,这两管齐下的,有没有人叛变?!敌将就不招揽他们了?!他们之前可是同袍,共同一个朝廷的。比起打仗,这一种,其实更伤筋动骨……若不是如此,亲家你也不想想,为啥是我这不入流的屠户监管粮草,是因为我可信任。而这个时候,信任这个东西,是最难的。延亭虽什么都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慌……我是怕老巢有闪失啊……”
高秀才绷紧了脸,整个的心都紧了起来,道:“王亲家说的是,别说延亭了,与他们相比,我不过是个秀才,也未必能入他们的眼。现在不过是稍应付一二,若是内里有奸细,一开城门,就……”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王屠户道:“现在鱼龙混杂,不好说啊。况且现在到处缺粮,却人人皆知延亭有粮,这么大的好处,哪个不眼馋,不来抢?!这外面的,不管哪方势力,要抢了立功。这内里的人,也许会也会叛了投诚而递投名状,投名状是什么,你可知道?!就是咱们的脑袋……”
高秀才脖子一缩,吓的脸色苍白的很。
他小声的道:“现在怎么办?!”
“狡兔三窟,粮草要分开放,人呢,还是要转移。”王屠户道:“现在太显眼了……”
高秀才道:“此事机要,还是与亲家商议一下。”
“走!”王屠户是不露声色的,笑嘻嘻的。
高秀才也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露出不好的神色来,便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一径的下了城。
李暇已经回城了,一身铠甲,二人迎上去,道:“暇儿,快回家。”
大狗子人大了,又统领兵马,因此,便是亲人在外人面前叫他大狗子也实不方便了,便都改了口。
李暇下了马,笑着客客气气的,道:“两位爷爷好!”
高秀才还好,笑得得体的看着他,眼中颇为欣赏,毕竟是读书人嘛,气质在的。
但是王屠户可是一副市井作派,笑嘻嘻的直接上手,拉住了暇儿,道:“暇儿这一身可真俊呐,又帅气又威风!老李家是祖坟冒青烟了哈。”
李暇只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暇身后的小将,倒是面无异色,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些人都是意气相投,李暇自己招揽来的,少年心性在那,李暇又有本事,便也没那么多心事。
然而,几个中年将士却是扭开了脸,王屠户都真真的瞧在了眼里,只是笑着拉李暇,道:“走,走,回家见你奶去,咱说说话,庆祝庆祝,现在是过年呢!”
李暇便对身后小将道:“各领防务,轮流值守。”
众小将都应了,李暇这才与王屠户回家。
高秀才,王屠户,李暇,三人像个奇怪的组合。却出奇的和谐,回家去了。
身后的人都各自散了。一中年将领,道:“真不明白,李将军为什么要任这个杀猪的人监管粮草,市井小民,能有什么见识,怎能当此大任?!早晚误大事!”
其它几人冷笑道:“大事?!什么大事?!占了城不过是凭着些武力,再像模像样,也不过是山匪作派。看看他用的人就知道了……”
一个屠夫,管粮草!?笑掉大牙。一个无谋的秀才丈人,在平民里还算个人物,在他们这阶层中,算个屁。还有李暇,虽勇,却无智。
古代阶层分明,歧视链是现实存在的。比起外敌,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矛盾和大问题。这是一种割裂的不可调和的真正的矛盾。
其实军中粮草真不是王屠户的事,只是所有的粮草把总是他。
军中粮草官的粮草是他拨罢了。王屠户也从来没有误过事。
但是哪一个军官受得了,从一个关系户中拿粮草?!
有些东西,这种小事,其实只是导火索,看不上李延亭的发展和能力,或是说是出身,以及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小事,只是借口。
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异心,想要另投他人谋发展了。
他们就是天生的鄙视链,觉得李延亭眼界就这么点,不可能成就什么大事。
而李延亭也一直低调谦逊,从来,几乎从来没有露出过真正的意向。众人虽怕他,却也心里轻视他。
李延亭还沉得住气,这些人,却开始心浮气躁,见异思迁了……
大战乱的时代,乱的何止是世道,还有人心。
李延亭从来没有拦过这些人离开自己,走的人也有很多,但这些人,李延亭从不为难。
然而,若是叛他,降城,或是拿着他的家人去作为别的阵营的投名状,这一点当然不可忍!
王屠户是个小人物,越高,他却越不飘,反而更谨小慎微,善于观察。像极了当年他站在案板上卖猪肉的样子。每一个买猪肉的人,心里价位是多少,能承受多少的斤两,他早年练就的是这样一双火眼金睛。
而这份本事,也同样的让他现在更加的小心,生恐行差踏错,粉身碎骨。
到了李家,胡氏已经拉过大狗子去洗漱了。
大狗子在外威风凛凛,在家里还是那个乖巧的大狗子,洗了手脸出来,便坐到了林觅身边去了。
难得过年,因此再忙,晚上也要回家来的,他与李延亭有一个必须得回家来。
王屠户也不瞒着大狗子,便将这事给说了。
林觅听着都皱了眉头。
王屠户道:“亲家,这个事,得早筹谋,要转移啊。”
林觅当机立断,也并不迟疑,迟则易生大变,便道:“好,等延亭回来,立即安排。两位亲家也速家去,叫家人做好准备,不要带太多了,带点衣物和吃的,随时要走,别露声色。”
二人应了,高秀才与王屠户饭都没吃,匆匆的回家去了,路上有人招呼,便说大过年的,当然要回自家吃饭了。
李延亭回来的时候,林觅便说了这个事,道:“延亭,这样的事不可轻忽,若是有变,易身死。延亭,你身边可有值得信任的人?!便是有,也得保有三分的警惕。”
“有。”李延亭混了这么久,若是连这个都没有,就真的是傻了。
他深谙信任之人,未必是亲近的人,而是,一定要人品好的人,人品好做底子,便是真的有异心,也顶多是离开他,而不是叛他。
如同打猎是一样的,去挑那种遇到老虎,也不会独自弃下他,而逃跑的人。既使面临险境,也一并克服的人。
这两年来,他对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只是平时看不出来对他们有何特别,不敢露出真正的欣赏和喜好。而他们也并无异心,只是一直默默的。
李延亭也要考验他们的心性,见真的不是那些心浮气躁的品性,现在挑出来,是放心的。
“娘,在这个位置上,要信任一切人,也要怀疑一切人。这个我有,”李延亭道:“我更有制衡。娘放心,今天晚上,就立即转移。”
“今天晚上?!”林觅道。
“是,迟则生变。”李延亭更懂危机。真的乱子来的时候,是顾不上,也是来不及救的。
既然已经察到有隙,便是越早越好。
“好。”林觅道:“带上高家和王家一道。”
“这是自然。”李延亭道:“经此一事也好,让我更看清楚,哪些人得清除,哪些人可以委以重任,留在身边!将要起事,趁此自清了一下,不是坏事!”
李延亭出去了。赵佶服气道:“延亭这心态,无敌了。这决断,这魄力也很好。这事,的确是迟则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