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忽而问了句,“即便是养育着孩子的母亲的遗体吗?”
马太守冷眼甩过来,“妇人之仁。”
“如果你的母亲知道自己的死可以为你带来好的名声,她也一定会很甘心。”除了为马家留下了佛念这个孩子,家族衰落的杨氏对他马俊义而言,再没有其他用处了。
他停顿了下,有意识地问他,“佛念。你难道不为母亲的死而觉得难过吗?”
“……”
“你不必要做什么。只要把你的难过表达出来就足够了。”所有人都会知道,马家的孩子,是个孝子。百善孝为先,只要他孝名远传,日后还有他这做父亲的给他铺路,何愁比不上别人!
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那具尸体一丝半点的地位。
姜晨看到了,也不置一词,拱手应下,“是。”
作者有话要说: 07梁祝为主谢谢,喜欢马文才谢谢
不排除夹杂民间传说的可能
男主为大谢谢
第174章 梁祝(二)
到出丧之日,马太守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死亡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情绪低落了许多, 也没有更多心情去指教姜晨所作所为。
暮春细雨,柳色初新。
姜晨一身孝衣, 站在石栏处, 看着庭院间处处黑白惨淡, 神色无悲无喜。
他参加过许多葬礼。有他自己的,有别人的。久而久之, 都已经习惯这种愁云惨淡的色彩。
唯一不同只是,头一次参加陌生人的葬礼, 还被要求表现地悲痛一些。
他随着队伍去了一趟,说是要表现孝心最终也只是不逾矩。走了过场一般。
马太守没有对他说好,也无不好。
姜晨其实不想真正关心他的喜好。若他有心,他自然可以关注一二。姜晨又非常清楚, 他是这具身体血缘上的父亲,但是,他却只是他这千万年间过客而已。最终,最终什么也无法留下。
这场雨绵绵不绝, 洗尽铅华, 又近七日未见天光。
人死如灯灭,风过不留痕。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 一个女子的生死,算不得大事。
马太守依旧是太守,从早到晚处理着杭州所属大大小小的事务。姜晨也如原主所做的那般, 学文习武。一个人的死去,对这个家庭,似乎毫无影响。
只是马俊义再也没有带过女人堂而皇之的在家中行走。如今,其实也无人关心他会否另有新欢,也无人在意他会否有其他子嗣。
至少姜晨不会在意。
天光初亮。
姜晨收拾妥当,拿起据闻是原主最喜欢的那把弓,去了武场。
箭已上弦,脚步微退,手指松开之时,箭离弦而出。
“铿”一声,正中红心。过了一会儿,也许因为年幼手劲不足的缘故,箭中靶之后,颤了颤掉在地上。
弓弦嗡嗡作响。
姜晨拉弓,又射出十箭,中心之后没再掉落,他放下长弓,对着一边匆匆赶来的箭术老师符合礼节的答道,“吴教习,今日的任务完成了。”
“啊!是,是的。公子。”他看到了。十一支箭,全都中了。
姜晨退了两步,微微点头,“学生告退。”
他回身走向屋中,吩咐管家,“请孙先生过来。”
这数日相处,马寿已经完全了解此言之意。请先生过来=我要完成任务=我要出门。
完全是光明正大应付差事的背书习武然后打算自己离开。
其实,公子他一定还是在怨老爷。去年御射大赛失误,公子大意输了比赛,老爷听闻后,非常生气。盛怒之下要罚小公子,他戒尺打的狠,夫人拦阻,老爷一怒,无意打翻了茶盏,热水溅到夫人脸上,后来医治,却留了伤疤,容貌尽毁……
自从送走了夫人……小公子他就一直不想留在家中。每日大清早就认真(拼命)地完成教习,只要有时间就立刻出门,很晚才会回来。
他是在避着老爷。
毕竟,如今老爷再生气,却再也不会有那个温柔的夫人护佑着他了。
明明世家子弟,日子却也如此难过。
还不知道老爷会不会续娶。若是日后马家有了新夫人,小公子的日子,恐怕就更难熬了。
众人为此叹息。
果然,抽完基础的千字文,姜晨送走两位先生,扭头转个方向就出去了。
马寿跟着他,慌慌张张问,“啊,我的小公子啊,你这是去哪啊!”
姜晨漠然回了一眼,表现得冷淡,“你的任务,不包括探听我的打算。”
被马太守仔细叮嘱过要注意安全的马寿:“……”
青石板的路面上,人来人往。江南依旧宁静,烟波浩渺,画台楼阁。此处,尚未被战火波及。
姜晨又去了桥头。事实上,人鱼混杂之处,总能得到些许特别的消息。
譬如说北方五胡乱华后况。
姜晨原本随意接了竹筏,最终被管家迁到画舫上。
他也无心在意。
总归而言,这对他而言,只是大船坐十人小船坐一人的区别。
他们只是不敢让他一人待着罢了。
一路到明月桥时,人越发多了,热闹非凡。
画舫忽然磕了一下,停了下来。
姜晨抬头,自船尾一望,看到对面木船上站着个中年人。还未出口,管家已经出了船舱,端出了马家惯有的凌人气势,“哪家的?没看到我们马公子……”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态度。他们有底气。因为整个杭州最有权势之人,就是马太守。
“管家。”姜晨唤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不小,马寿正好可以听到。他心头一跳,低眉敛目退了退。
对面毫无犹豫就道歉了,完全无视了马寿,对姜晨道,“对不起。船速太快了,还望小公子多多包涵。”
姜晨转回头,淡淡道,“无碍。”
“哎?哦。”对方弯腰查看了下,无心叹道,“船又破了。”
马寿见对方如此,心气当即上来,不由分说斥责,“怎么?撞破了船道个歉就完了?我家公子没事,要是伤着了你的道歉值几个钱!”
“哎?你家公子还没说话,就你急着投胎啊!”对方皱着眉,扭头对着船尾的姜晨大声喊道,“这位小公子,你就不……”管管你家的下人。
姜晨收了脚边弯弓,整理好怀中的长箭,面对他人将要出口的责问,作为一个不足七岁的稚子,显得过于平淡,他回答的语气稳重而毫无不安和局促,“我为何必须要管。事实究竟如何?你我心中有数,何必要我点明,令人难堪。”
“……我们都已经道过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你都没道歉!”
“若船是我撞的,道一声歉自是无妨。非我所为,何谈歉疚?”姜晨笑了笑,明明说的云淡风轻却又莫名显得有些强硬,“为莫须有的罪名负责,那可不是我的风格。”
就是这般……就是这般为了自己的名声,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他头上。好……真的好啊。果然是到哪里都不曾变化。
“庾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船舱里一道苍老却并不羸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过是个孩子。
姜晨为此而笑。听起来的确倒像是他的不是了。
姜晨牵了牵管家的衣袖,也叹了口气,以一种宽宏大量的语气,“管家。不过是个老先生罢了。”
措辞显得极为尊敬,但是联系对答之后,却并不令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尊敬。
众人:“……”
里头的人显然怔了会,才道,“小小孩童,却也争强好胜不肯吃亏。”
姜晨抱好了弓箭,对于这褒奖对立面的的词语完全习惯,端的一派云淡风轻,“先生多心了。”
“这位小公子,你的船漏水了。”那声音提醒道。
“劳先生挂心了。稍后自会有人处理。”
“若不介意,便上船来。”
姜晨偏了偏头,“谢过阁下好意。”他望了望那艘径直过来的船,“不过,接我的人已来了。”
“管家。该回家了。”出了此事,他觉得有必要暂时回去一趟。
他翻身越过船舷,稳稳落在过来的木船甲板上,走入船舱。管家一边大呼危险,公子小心之类,一边畏畏缩缩手脚并用从那艘漏水的画舫过来。
等船走远了,这艘没人的画舫快沉了一半,船舱的人问,“这是哪家的孩子?”
有人答,“是……太守家的。”
“是桓氏啊。”那人微微叹息,“竟是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