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
对面的人持续着这种无聊的对话,莫莫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却连他的样貌都未记清。
“小北,你什么时候走?”楚提香往红酒杯中投了两块冰酒石,晃动几下。
“七月吧,论文答辩结束之后。”
“回去接管你家的公司吗?”
“是啊。”
“我暑假打算去那边旅游,招待一下如何?”
孟宇飞用餐刀在吐司上抹好了一层黄油,又开始抹一层橘子果酱。他闭了闭眼睛:“我可能会很忙,你找个酒店住也一样。”
“你……”
“小北,过来一下。”身着服务生制服的城隐忽而插话。
“失陪一会。”孟宇飞立即起身,抓起吐司便走。
城隐领他走进一个无人角落。
“多谢。”刚站稳,孟宇飞便开口。
“上一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顾南风闯进我家时,我躲在衣柜里看了个明白。他是你叔叔吧?”
城隐不语,点头。
“据说他很看重你,为什么把位子传给了顾楼?”
“我以为你很清楚我的事情。”
“……为什么,不争呢?”
“你想接管那家公司吗?”
孟宇飞沉默片刻,微笑:“南风退休前最后一件事,不会是对我家公司下手吧?”
城隐也微微一笑:“如果我接了他的位置,第一件事就是整你家公司。”
第165章 Coda(十九)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祁雪叼着菠萝点点头。于是顾夕烟坐到了她的对面。
灰蓝晚礼裙,粉白发箍,TOUS粉色挎包。
为啥都要带包呢,不怕弄丢了吗?
顾夕烟夹了一盘甜点,然后叫了一份意大利肉酱面。
祁雪对她盘中的长方体提拉米苏虎视眈眈。
胃口小的人真悲剧。
顾夕烟笑眯眯地挖走了提拉米苏的一角,送到嘴边。
“小雪,你准备考研吗?”
祁雪正盯着她的勺子,慌忙别开目光:“恩,是啊。”
“在本校吗?”
“可能去其他地方,A市就业难。”
“那你打算去哪儿,E县吗?”
“……E县有大学吗?”
这试探也忒明显了吧?E县不就是孟宇飞的老家吗?
夕烟微笑:“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我和孟宇飞并不是情侣关系。”祁雪盯着盘子上的光斑。
“那他至少算是在追求你吧?”
祁雪望了一眼嘈杂的应酬场,轻轻的说:“环境……”
她和他,生长生存的环境,差的太多。
本应毫无交集,是网络将他们联结在一起。
跨越地域,跨越家境,跨越物质。
终归,还是有跨不过去的坎。
已经到极限了,她清楚。
“那,我堂哥呢?”
嗡,顾危楼弹了下水族箱,箱体振动,几只靠近的天堂鱼慌慌远离。片刻之后,又恢复正常,游弋自如。
曾经有句话广为流传,称鱼的记忆只有7秒,后来经科学实验,鱼是有长期记忆的。然而,这样便能够摆脱愚笨吗?人的记忆远胜于鱼,但历史的悲剧总在重演。曾经闹得满城风雨的地沟油、禽流感、猪流感,如今又有谁提及?
他忽而回过头,说道:“怎么了?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可不会给你发工资。”
“不是工资。”
顾城隐站在他身后,黑领带,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标准的侍应生打扮,手中还托着一盘菠萝。
危楼禁不住微笑:“莫非你发现了当服务员的乐趣,想要申请转正?”
“帮我个忙。”
危楼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角落里的双人桌,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哦……”随即提高音量,“夕烟,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谢了。”城隐绕了远路,避免和夕烟相撞,慢慢地走向祁雪的桌子。
远远的却见祁雪站起身来,走进了一扇装着安全通道灯的偏门——门后是楼梯,通往顶楼的天台。
祁雪走到天台边缘。
晴朗无云,视野正好。
这种从高处俯瞰的感觉,如此熟悉。
曾几何时,在幻夜楼楼顶,罗雀站在飞檐之上,对她回眸微笑。
罗雀已经“死”去,记录这个NPC的数据大约也已被抹杀,但她依旧存在祁雪的记忆中。和现实中的人物,又有多大区别?
大多数人,生老病死,最终也不过给熟识之人留下一段回忆。
祁雪望着脚下四四方方的楼房建筑,恍如站在无华城中央石碑的顶端,四下散落着高高低低的石碑。
——仿佛一片坟场。
这一刹,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逐渐模糊,她好像变成了那个身怀绝世轻功的女侠,身轻如燕、踏雪无痕。
玻璃上映出一个扭曲的人影。
她回过头,便看见顾城隐向她走来。
无边无际的夜空,笼着空寂的天台。
楼下的喧嚣那样远。
天地间好似只剩两个人。
城隐在她面前站定,穿着侍应生的制服,显得莫名滑稽。
“我说过会还你一块表。”
他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方盒,说道。
祁雪接过,打开,里边弹出了什么东西,险些撞上她的鼻子,酷似多年前用来恶作剧的弹簧小丑礼盒。她差点失手将盒子摔落,定了定神,发现弹簧末端绑着一样东西。
似乎是一只黑色的手表,荧光指针,楼顶光线太暗也看不真切。
“那我就笑纳了。”
按礼节讲,送礼人才应该说“请笑纳”,收礼人应该回“愧领”。她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但城隐毫无所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尽管光线昏暗,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过了脸。
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她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她以浅寐的身份加入危阁,在家族留言板上公然“挑衅”族长,引发了族人的八卦热潮。
八月份希望找浅寐同志面谈一次,请表态。 锥上
哦,明白……——惟迟
然而那时,她已决意牺牲,只给他留下一句“过往种种,皆如昨生浮梦,淡忘是最好的结局”。
不知道,看到浅寐的留言,又发现她人间蒸发时,他是什么反应?
如果那时,她选择留下与他谈话,又会怎样收场?
——不,不会有这种情况。
小花瓣之后,她便不期望与他再会。
即使这机会唾手可得,她也决然放弃。
然而……他没有放弃。
究竟是出人意料的巧合促使他们重逢,还是由于他在幕后默默关注,一手推动?
城隐慢慢地转过身去,身影隐没在楼梯间。
祁雪独自留在天台上,背倚栏杆,发丝拂动,若有所思。
“怎么样?”危楼抱臂靠在楼梯间附近的水族箱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刚刚走出的城隐。
“有答案了。”城隐淡淡地说,毫不停留地从他面前走过,回到侍应生的岗位上。
危楼目送着他的背影。
祁雪回到餐厅时,宴会已经散场,只剩一批侍应生忙着收拾残局。
她扫视一圈,除了背对着她、抱臂倚在水族箱上盯着服务员收拾的危楼以外,似乎没看到熟人,便慢慢往电梯走去。
“你是故意避开他们么?”危楼忽然开口。
虽然他没有回头,但明显是针对她而问。
祁雪的脚钉在原地。
“你应该知道,今天以后,你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我知道。”她轻声说。
单方面的付出总有个限度,长时间没有回应,便等同拒绝。
今天,是他给她,也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顾楼发出了很低的声音,似乎是一声叹息。
祁雪没有等到他的下文,便径自走进了电梯。
按下一楼的键,她转身望着灯光映照下如梦似幻的水母箱,被电梯门缓缓吞噬。
电梯到了一楼刚刚停稳,忽然间,电梯内陷入了黑暗。
海蓝宝的按钮黯淡无光,本应提示楼层到达的“叮”声也没有响起。
她试着按了按开门键,电梯纹丝不动。
外界隐约传来惊呼的声音。
她依次按了所有的按键,终于放弃努力,从透明的一面窥视着A市深夜的景色。
——暂时性的停电吧。
作者有话要说:写于完结前:下一章是最后一章(以后大概也许可能还有配角相关的番外),本文从发表到今天历时六年,不知道有多少最初的读者留到现在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