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廷，你还好吗？你看起来有点……”尤长靖扯着朱正廷的手臂，伸手去探朱正廷的前额。
“昨天跟我说话的人今天已经躺在解剖台上了。所以我不怎么好。”朱正廷轻轻叹气，推开尤长靖贴在自己前额的右手，“但是没有发烧，而且很想工作。所以我们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尤长靖缩回手点点头。朱正廷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恢复到工作的状态，“与前两位受害人宋恬、苏蓉不同，陈冰雁本身并没有一头黑长直，她是被人戴上一顶假发再剪断的。”
陈立农微微举手，“呃我有一个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不会是死者自己的假发呢？”
朱正廷转向Justin，“你昨天经过她事务所的走廊，还记得墙壁上挂的那些照片吗？”
“记得，一整个走廊都是她跟各种名人的合影，政界的商界的都有，我还跟你吐槽来着这女的好自恋啊……”Justin开启了话痨模式，对上朱正廷格外严肃的目光才明白这问题的用意，“但是都是短发。”
“你还记得她昨天是怎么说戴眼镜那件事的吗？”
Justin耸耸肩，“她根本没有近视，说戴眼镜能让自己看起来聪明。有吗？我根本没觉得……”
“她说了‘刻板印象’。”朱正廷用重音打断了Justin，“陈冰雁是很矛盾的。她一方面讨厌那些刻板印象，一方面又严格地奉行着。陈冰雁的脸型偏柔和，只有短发能让她显得精明干练、足够强势。”
“所以她不会留长发。”Justin顿了一下，“但是不能证明她不会买一顶长发自己戴着玩儿。”
“样本。”朱正廷径直向陈立农伸出手。
陈立农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朱正廷是要假发的取样，回身从证物箱里捡出一个装着一绺断发的塑料袋。
朱正廷接过证物袋，对着阳光晃了晃，仿佛鉴定珠宝的成色一般，很有把握地开口，“陈冰雁很有钱，这顶假发的材质不好，也就淘宝19块9包邮的质量。不会是她买的，一定是凶手带来的。”
小鬼恍然大悟，“这个凶手应该手头也不富裕吧？”
朱正廷翻了个白眼，“你这脑回路也是够奇葩的。假如你是凶手，你为了杀人买一顶假发，会去买几百上千的吗？”
小鬼唔了一声，点点头不说话了。
陈立农开口问，“就算这顶假发不是陈冰雁的，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他跟王雨轩不一样！他们不是一种类型的连环犯！王雨轩挑选被害者的要求一定是自己长出来的头发！”朱正廷情绪激动地在自己头顶比划着。
“复刻王雨轩的犯罪特征，比黑长直本身更有意义。”王子异言简意赅地总结。
朱正廷长出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子异你懂我！”
王子异继续自己的论述，“犯罪手法是可能升级的，连环杀手会从过去的错误中学习。在我们这个连环案中，凶手对苏蓉的处理就比对宋恬的成熟多了。但犯罪特征是凶手为了满足个人需求才做的事情，就像个人签名一样有特点。连环杀手挑选受害者是根据自己的幻想，所以他们会寻找特定类型的人。泰德·邦迪下手的女性都是中等身材、有一头黑发，这是满足他幻想的角色。这个特点不会变，因为幻想是有独特性的。”
小鬼挠挠头，“幻想？你是说能看到鬼那种幻想吗？”
“幻想不等同于幻觉。”林彦俊简单地回答。
“我们这次面对的不是另一个憎恨黑色长发女性的连环犯，而是一个要完全复制王雨轩行动的杀人犯。他的特征不是黑长直，而是‘模仿’。”王子异用引号的手势表示强调。
“这孙子真够变态的。”范丞丞咕哝了一句。
“或许，不是孙子……”朱正廷小声嘟囔着，“我怀疑凶手是个女人。”
“昨天我也这么怀疑的，但我昨天怀疑的人今天已经死了。”Justin忽然感觉嗓子一阵难受。
“昨天你们怀疑的方向是王雨轩的亲友。你们忘了另一个群体。”朱正廷顿了一下，“他的粉丝。”
小鬼险些惊掉了下巴，“他的粉丝不就是颜粉吗？不会这么疯狂吧？”
林彦俊抬眼看了看小鬼，“你还记得亨利·李·卢卡斯的案例吧？”
小鬼心虚地一缩脖子，“呃，我在警校——”
“他的一个粉丝伪装成他的一任前女友，是卢卡斯自己承认谋杀并碎尸的那一任。”林彦俊打断了小鬼的支支吾吾。
Justin咂咂嘴巴，“他前女友好惨啊，死了还被人冒名顶替来给渣男脱罪。”
朱正廷瞪着Justin，“这是重点吗？”
Justin为了掩饰尴尬清了清嗓子，“连环杀手干的那些事儿，粉丝们心里有数吗？”
王子异轻轻叹气，“很多连环杀手的粉丝知道他是有罪的。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Hybristophilia，指的就是对超级罪犯的痴迷，通俗来讲就是邦妮和克莱德症。大家都知道理查德·拉米雷斯吧？”
“绰号‘夜行者’那个？”Justin还没有把在警校学的案例忘干净。
王子异点点头，“他让陪审员辛西娅·哈登爱上了他，但是最后娶了记者多琳·罗伊。他们结婚的时候拉米雷斯已经被定罪了11年。”
“那是看上他啥了啊？他强奸、杀人，但他是个好男孩？”范丞丞忍不住嗤之以鼻。
“对连环杀手产生爱意有很多种可能。第一种是名人效应，王雨轩上热搜的次数比三十八线小明星这辈子还要多。第二种是追求危险和刺激，知名罪犯的身上都有一种神秘感。”
“这不是no zuo no die吗？和那种人谈恋爱就不怕哪天被……”小鬼打断王子异的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关键就在于这里，这种人自带刺激感，但是因为被关在监狱里，又让你知道你肯定是安全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让你从悬崖上往下跳你肯定不干，”王子异做了个下坠的手势，“但是在你脚上系好安全绳，告诉你这是蹦极，又安全又刺激，你就会愿意往下跳了。”
尤长靖一脸心有余悸的惧意，“呃还是不要了吧？听起来依然很可怕欸。”
“也有其他可能，比如寻找一份稳定的情感寄托。男朋友随时可能跑路，但囚犯很难从监狱跑掉。”王子异顿了一下，“这一类型的女孩子很多曾经被父母或者爱人虐待，心理比较脆弱，很容易被操纵。”
林彦俊开口补充，“有一些女性，认为她们可以用爱情感化，改变连环杀手的冷血残忍。”
陈立农一脸惊恐，“这可能吗？”
林彦俊面色不善，“我们在讨论的是反社会人格，不是偷你脚踏车的小偷。”
“他的意思是不可能。”尤长靖对陈立农轻声解释。
“还有一种，就是把罪犯当作一个很省心的男朋友，不会和你吵架分居，也不会搞外遇，更不用处理婆媳关系。”王子异接着说。
范丞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其实我觉得吧，和杀人这件事相比，还是婆媳关系的问题比较简单一点。”
“人呐，最复杂的地方就是这里。”王子异用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很难真正搞懂别人的脑回路。”
“哎等会儿，说了半天，你为啥怀疑王雨轩的粉丝来着？”小鬼看向朱正廷。
朱正廷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香水。刚才我说了，陈冰雁身上的香水味道不是她自己的，我怀疑就是凶手留下的，Coco的留香时间很长。”
Justin若有所思，“可是粉丝为了给他脱罪去杀人——”
“不一定是脱罪，也有可能是‘致敬’。”王子异闷闷地说。
“不管是哪一种动机我都理解不了。”Justin皱起鼻子，“但是这个不重要，我的意思是，找几个黑长直杀掉不就好了，干嘛杀一个短发的女的，然后再给她戴上假发？不嫌麻烦吗？”
朱正廷连连摇头，“不是随便一个‘短发的女的’，是陈冰雁。就因为这次死的是陈冰雁，我才觉得凶手是女人。嫉妒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子异不是说过吗，王雨轩从来不回粉丝来信，却会定期和律师见面。这么说吧，如果你喜欢的人根本不理你，却有另外一个人能和你喜欢的人亲密接触，你吃不吃醋？”
Justin托起腮，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