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甚至发觉自己忽然站了起来。
他站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门后传来一声声怪异的鸟叫。这太奇怪了,因为他认得这扇门,这是重案一组办公室的大门。门后怎么会有鸟叫?难道这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陷阱?是不是他一旦推开这扇门,就会坠入无尽的深渊?
他没有选择,只能打开门,然后不出意料地向下坠落。
他落到黑蓝色的水面上。水在上升,一寸寸没过他的身体,从脚腕到肋骨,很快就要没到他的心脏了。他大口喘息着水面上的空气,海水的腥咸味道灌进他的鼻腔。面前凭空出现一块漂浮的木板,上面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他连忙呼救,向男人伸出手臂。
男人转过身来,脸庞是一片纯白色,没有五官。
蔡徐坤在黑夜里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伸出双手计数,自从停职以来,这已经是他做的第11个噩梦了。
(五)
朱正廷是被手机来电吵醒的。他十分确定自己昨晚睡前没有定闹钟。在之前的连续48小时内他只睡了三个小时,他需要睡眠来维持大脑的运作。调查既然陷入停滞,他决定用一个自然醒的睡眠给身体一个短暂的喘息。
可是他的手机不让他如愿。
铃声响了半分钟,短暂的安静后又响了起来。朱正廷用枕头捂着耳朵,探出手恼火地去摸手机。屏幕上Justin的名字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又在下一秒感到痛苦。他昨天已经通知了Justin自己要睡懒觉的计划,那么Justin的来电,只可能是一个惊天好消息,或者一个惊天坏消息。
朱正廷凭直觉认为前者的可能性十分微渺,他已经隐隐猜到这通电话的来意了。
“正廷你快来滨南路的海棠公园,直接来,你到了就知道了。”
冬日里没有花,更没有海棠,只有北风悠悠。海棠公园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树枝林,一场大雪初歇,更加人迹罕至。雪后初晴,枝桠上的积雪没有经过人为破坏,平整的亮白表面折射耀眼的阳光,刺痛朱正廷的双眼。
一片红砖铺就的小广场上拉起了警戒线,朱正廷从远处就看到了重案组的几人都在各自忙碌。人群的缝隙里,一个纤瘦的身体躺在红砖上,除了一头黑色的秀发,这具身体的其他地方都让他感到似曾相识。朱正廷浑身发冷,冰雪从脚下顺着静脉冲回心脏。他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指尖,慢慢走近警戒线。
他看到了——锋利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白得清冷的肤色,那是一张“无可奉告”的脸。
第六章
6.6 香水
(一)
寒风从北方席卷而来,发出低沉刺耳的声响。朱正廷踩在积雪上,几乎感受不到地面对自己的支撑力。眼前忙碌的人群交织成错综的剪影,飞快地向他扑拥而来。等他终于恢复了意识,他已经站在警戒线之内了。
昨天还和Justin你来我往呛声的女人,已经成了一具冰冷地砖上的尸体,本就白皙的皮肤彻底失去了血色。Burberry的毛呢套裙盖到她膝盖下一厘米的位置,内裤和丝袜都在身边叠好。纤长的脖颈上缠绕着蓝色的胶皮电线,劣质的塑料颜色突兀刺眼,和陈冰雁一身质感高贵的服饰格格不入。
朱正廷吸了吸鼻子,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他走近几步,在尤长靖身边停下,这时他的鼻尖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是一缕微甜的花香。
海棠无香,何况现在也没有海棠。
朱正廷脸色越来越青,沉沉发问,“她死了多久了?”
“人在死后的十个小时之内,每小时体温会下降一度,在冬天的户外,这个数字要乘以0.8。”林彦俊注意力全在手上的体温计,并不抬眼,“现在她的尸体温度是26摄氏度,大概下降了11度,11乘以0.8,死亡时间大约在九个小时之前。”
朱正廷垂眸瞥了一眼手机,锁屏界面上的时间是早上09:53,九个小时之前是凌晨一点,在他离开陈冰雁办公室的九个小时之后。
陈立农放下手中的相机,用镊子夹起地上的一根断发细细观察,喃喃自语一般,“这次的头发好像有一点奇怪欸。”
朱正廷一步迈到陈立农身边,“你拍完照了吗?”
陈立农难得见到朱正廷脸色不虞,很有眼色地乖巧点头,起身让到一边。朱正廷俯下身,也不理会林彦俊正在观察尸体的眼睑,径直伸手从尸体的头顶一把抓下了一团黑色的物体——一顶假发。陈冰雁酒红色的短发显露出来,映衬着地上的红砖,璀璨耀眼得像暗夜里跳动的红色火焰。
围观的范丞丞被吓得向后一蹦,抚着胸口,“我还以为你把她头发薅下来了呢。”
“我昨天见到她的时候可是一头短发。”朱正廷攥着假发,用力到掌心发痛。
“会不会是她自己的假发?”陈立农张着嘴巴,还未从震惊中醒过来似的。
“不会。”朱正廷很斩钉截铁。
“正廷,”尤长靖抬起头,目光担忧,“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朱正廷抱紧手臂轻轻摇了摇头,“回去说。”
微风吹落雪屑,朱正廷转过身眺望,看到海棠公园一尘不染的雪景,突然打了个寒颤。远处的雕塑、建筑和树枝上都铺陈着连绵起伏的白色,让他联想到恐怖电影里凶宅的家具上罩着的白布。最拙劣的恐怖片导演都懂得,白布之下总是要藏着什么东西的。
(二)
“咱有必要在解剖室里开会吗?不是我怂啊,是我总感觉这里有好多人在盯着我,怪瘆得慌的……”小鬼摸着脖子,眼神畏缩地打量着解剖室的布置。
“你形容的那种感觉应该来自太平间,出门直走左拐就是。”林彦俊毫不客气地说。
尤长靖轻轻一拍林彦俊的手臂,“喂你不要整他了啦。”
“正廷,为什么把我们叫到这里?”王子异开口把话题引入正题。
“我是想问问你们,你们闻到什么气味了吗?”朱正廷的脸色依然微微发青,显然并不是因为寒冷。
Justin揉着鼻子,“解剖室里不就那些味道嘛?福尔马林,消毒水,酒精……”
“除了这些,有没有其他的?”朱正廷神色急切。
“好像有淡淡的香味儿。她喷香水了吧?”范丞丞指了指躺在解剖台上的陈冰雁。
朱正廷直直盯着Justin,“你还记得昨天她香水的味道吗?”
“没啥印象了。”Justin猛吸了一口空气,被消毒酒精的气味呛得直咳嗽,“但好像跟这个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昨天她喷的是Creed银泉,这个味道是Chanel的Coco。”
小鬼不屑一顾地甩甩头,“女人换个香水喷不就相当于换个口红涂?有啥大惊小怪的?”
“不一样!”朱正廷神色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用银泉的女人不会用Coco,用Coco的女人不会用银泉。这两种香水根本就是为了两种女人设计的。”
范丞丞低声嘟囔,“这谁说得准啊?”
“你是在质疑我的鼻子,还是在质疑我对香水的辨认能力?”朱正廷瞪起了眼睛。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误会!”范丞丞慌忙否认三连,“我是说一个人喜欢喷那个什么泉也可能喜欢喷这个Coco啊,就像一个人喜欢穿红的,也可能喜欢穿绿的,说不定还喜欢把红的和绿的一块儿穿,你只能说红配绿赛狗屁,但是不能说这样穿不可能。”
“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你说不清楚。”朱正廷不耐烦地摇摇头,从手中文件夹的照片里抽出一张举到范丞丞面前,“但是你怎么解释她的包里只有一瓶银泉?”
照片中陈冰雁手提包的物品被编了序号依次摆在桌面上,除了手机、钱包、钥匙和一台Surface平板电脑之外,便是一堆瓶瓶罐罐。其中一个纯白色的瓷瓶上有一行淡淡的浮雕,虽然痕迹浅淡,也足以让范丞丞辨认出那是CREED而不是CHANEL。
陈立农看看照片又看看朱正廷,仍是一头雾水,“呃,即使她身上的香气不属于她自己的香水,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个回办公室说。”朱正廷行动如风,大步流星迈出了解剖室,留下一室人面面相觑。
(三)
众人陆陆续续走进办公室时,朱正廷已经在白板上贴好照片了,一见几人便清清嗓子开口,“这起案件的现场和苏蓉陈尸的现场很类似,但是陈冰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