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俊，”蔡徐坤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长靖电话没人接哎，你联系得上他吗？”
林彦俊一怔，侧头向一旁看去。
副驾驶座位上的人睡颜香甜，长睫在眼下投射一片扇形的阴影，唇瓣微微翘着，唇角凝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陷进一个宁静安谧的梦境。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随着绵长的呼吸微微起伏，白皙莹润的手指间，手机屏幕在隐隐发亮。
这个人，正是导致自己昨晚没睡好的罪魁祸首，现在却有机会趁着塞车补眠。
林彦俊叹了口气，这个小骗子，不是说睡觉不能见一点光吗？现在不是睡得很香吗？
“彦俊？”蔡徐坤的声音有几分试探，林彦俊腾地就红了脸。
“嗯，我会带他过去。”林彦俊恨自己的声音不似往常镇定，语气里的躲闪彻底坍塌了自己的人设。
电话那头的蔡徐坤愣了半秒，似乎在克制追问的欲望，“好。”
（二）
Justin和小鬼等在警戒线外，每人右手拎一个法医勘察箱，左手拎一个安全帽。
九月底的初秋毫无作为过渡季节的觉悟，几场秋雨几场凉，N市的降温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压在柜子底的大衣还没被拿出来，天气预报里的降温预警就光临了几番。
一场秋风袭来，小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Justin有些诧异，“你这么怕冷啊？”
小鬼瞪一眼Justin，“咋地，又没扒你衣服穿！”
Justin故作怜惜地摇摇头，“年纪轻轻，你咋那么虚？”
小鬼一梗脖子，“我为国家流过血，我为人民负过伤，咋？你有意见？”
Justin难得地没有怼回去。小鬼做卧底时曾在任务中受伤，从此留下了畏寒的顽疾，这件事在重案一组是公开的秘密。
用一个白眼表示“懒得跟你计较”后，Justin装作不经意地挪了半步，用身体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
远处匆匆赶来两个人，尤长靖一路小跑，林彦俊大步流星。Justin和小鬼同时在心底吐槽——林彦俊在走T台吗？
也许是奔跑的缘故，尤长靖白皙的皮肤晕上一层薄红，在警戒线外站定，按着胸口微微喘息。身后的林彦俊接过安全帽，先给喘着气的尤长靖按上了一顶，再扣上自己的那顶。
Justin目光掠过尤长靖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白色卫衣，又停留在因为袖子过长而卷起的袖口，微微一笑，凑到忙着戴手套的林彦俊耳边说：“彦俊哥，你不是堵在路上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把长靖哥找来了？”
林彦俊的动作一滞，耳根发红脸色却一沉，手肘一横撞向Justin。Justin眼疾身快，早躲到尤长靖背后，林彦俊威慑性的一拐只能砸进空气里。
尤长靖笑着一推背后的Justin，“都去干活啦！”匆匆低着头提起勘察箱钻进了警戒线。
Justin抱着手臂，唇角含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却被背后的小鬼一撞肩吓了一跳。
小鬼冲着林彦俊的背影一挑眉，“你刚说啥呢？”
Justin伸手按了一把小鬼头上的安全帽，“说你傻。”
（三）
晨阳花园二号楼六层，事发住户的门口，抱着相机拍照的范丞丞正在难受，难受得想把鼻子夹起来避免呼吸。
这是范丞丞第一次出火灾爆炸现场，空气里弥漫的焦糊味让他想起一些不应该在此刻被想起的景象——烤架上滋滋啦啦蹿油的五花肉，和黑炭上撒过孜然冒着烟气的羊肉串。
胃和大脑同时作乱，范丞丞已经把烤肉划出了三个月内的饮食计划。从警以来范丞丞第一次有些后悔，为什么姐姐当初不提醒自己当刑警可以减肥啊？
范丞丞正在努力控制自己脑海中的画面，身边忽然响起林彦俊的声音，“案件还是事件？”
对于警察来说，亡人事件分为两种，有犯罪行为的被称作案件，自杀或意外死亡的被称作事件。
“案件还是事件不是你说了算嘛？”怼人一时爽，怼完人范丞丞才想起来自己怼的好像是热爱送拐的林彦俊，连忙抬头准备避拐，却看到尤长靖已经拉着林彦俊迈进了房门。
嗯？是自己眼花了吗？被拉走的林彦俊是把目光落在尤长靖的脸上，而且还在微笑吗？
迈进房门便是客厅，这里的地面已被烧成黑褐色的灰烬，掺杂着水，显得泥泞不堪，地上散落着黑乎乎的杂物，一眼望去很难分辨出到底是什么。四周的墙体因为高温炙烤，显出灰白的颜色，天花板上的石膏边条摇摇欲坠，暴露出墙体内花花绿绿的电线。客厅尽头，窗户的外框仍在，但镶嵌的玻璃已被冲击波完全击碎，零散地落在小区楼下的草坪上。紧挨客厅的卧室大门已经被震碎，门框欹斜地挂着，无力地随风摇晃。
客厅墙边仰卧着一名男子的尸体，衣服的前襟已经碎裂，胸腹部呈现大片的烧灼痕迹。脸畔的两只耳朵不知所踪，只留下两个血迹潸然的血洞。卧室门边倚着一具男性尸体，前胸插着一大片碎玻璃，深红色血迹洇染了整件T恤。客厅地面上还躺着一具尸体，皮肤已经炭化，又黏附了灰烬，只能分辨出人形，看不清眉目。
站在窗边的蔡徐坤迎上来，指给两位法医看三具尸体的位置，“爆心就在客厅，整间房内只发现了这三名死者。”
林彦俊点点头，“消防队灭火的过程是会破坏证据的，我们……”
“老许……”身后小鬼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蔡徐坤抬起头，“小鬼你说什么？”
小鬼盯着门边的那具尸体，一动不动。说是盯着，也并不准确，瞳孔虽然朝着尸体的方向，但他的眼神已经散乱了，低声喃喃道，“坤，我认识他……”
蔡徐坤扶住小鬼的肩，打断了他的话，“小鬼，你去休息一下吧。”
小鬼猛地扬起头，黑晶色的眼眸迷迷蒙蒙，波澜翻滚着涌起雾气，“不是，我真的认识……”
“小鬼，去休息！”
“我认识他，他是我线……”
“王！琳！凯！”
蔡徐坤扳过小鬼的脸，逼他正视着自己。蔡徐坤钢蓝色的眼眸静静凝视进那片雾气，慢慢地，小鬼纷乱的目光终于汇聚到蔡徐坤的深眸。
“去外面休息。”蔡徐坤一字一顿道。
（四）
是冬日了吗？怎么有泥泞的积雪盖住了茫茫大地？
寒风太凛冽，蚀骨刺心般割向他的皮肤。日头却刺眼，光芒烈得让他不得不眯起眼。
就在他眯眼的那一瞬，远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满身累累的伤痕，在雪地里艰难挪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雪的灰与白，血的红与黑，交织成纷乱刺眼的色块，浓腻鲜艳，像白骨饱饮鲜血，像肢体炸成腐肉。
他想逃，却被那个在大团粘腻的颜色中挪动的影子定住了全身。他动弹不得，只听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搏动，一下，一下，震着他的心口，震着他的耳膜，震碎他周围的纷纷。
神秘的影子终于挪近了，挣扎着抬起头来，却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嘀————”
汽车喇叭的尖鸣惊破了所有幻象。
坐在车上的小鬼大口喘息着，摸摸自己的后背，一手黏湿的冷汗。
妈的，四年了。
第二章
4.2 危险的世界
（一）
晨间飒飒的秋风吹进失去了玻璃窗做屏障的客厅，卷走几缕黑灰色的尘埃，飘飘荡荡的无所依凭，像曾经鲜活过却已消失无踪的生命体。
陈立农蹲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拿着镊子翻翻找找，最终从黑褐色的杂物里小心地捡起一片金属圆片。
“怎么样？爆炸物找到了吗？”蔡徐坤也蹲下来，观察已经被装进证物袋的金属片。
陈立农叹了口气，“坤坤，你知道吗？在一场这种规模的小型爆炸里，我们的凶器，也就是炸弹，可以被分解成上万块碎片呢。”
蔡徐坤有些诧异，“你管这个叫小型爆炸？”
陈立农挠了挠头。“坤坤你重点错了啦！我的意思是说，我有上万个碎片要找呢。而且，”陈立农晃了晃手里的证物袋，“找到的这些，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就是炸弹的一部分。”
蔡徐坤盯着透明塑料袋里指甲盖大小的碎片轻声感慨：“上万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