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借个火儿。”王子异掏出两支烟，递给中年汉子一支。
汉子回头看到王子异，嘻嘻哈哈地掏出打火机，“警察同志？你们辛苦了哈。”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王子异也不去计较，凑上前点着了烟，在墙角蹲下来，自言自语般感慨：“唉，说起这个胡志啊，也真是够可恨的。”
中年汉子显出半信半疑的神色，也跟着蹲下，目光掠过王子异流过脸颊的汗水和沾着尘土的裤脚，试探着道：“警察同志，您们都了解这儿的情况啦？”
王子异等汉子打量完，才抹去已经流到脖颈的汗水，故意装出恼怒的神色道：“是啊。换作是我，胡志做了这样的事，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才算解气。可惜，唉……”
中年汉子嗅到内情的气息，仿佛秃鹫嗅到腐肉，眼里闪过一道贪婪的光，“哟，您这么快就知道啦？您们查得挺顺利的？”
王子异知道这人正盘算着如何拿警察说的“内情”去和村民炫耀，已然上了钩，略作沉吟道：“查得也算有些进度吧，该知道的我们也知道了。”
中年汉子夸张地点点头，殷勤附和着：“我就说王天宝和聂小全藏着掖着也没用，早晚有人把这事儿给他们捅出去。”
王子异见这人打开了话匣子，便有意引导着，“当然了，这种事儿，虽然不好开口，但是纸包不住火，总瞒不住的。”
中年汉子猛吸一口烟，愤愤道：“对孩子都能下手，胡志简直不是人。”
有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王子异抿住唇，藏好波澜起伏的情绪。“可不是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中年汉子得了警察的应和，一时得意起来，语声激越，“王天宝的男娃才七岁，聂小全的男娃也不到九岁，胡志这不是毁了人家娃吗？”
王子异听到自己的心缓缓沉下去，沉入万丈深渊，一声沉闷的回响在半空中扩散，震着他的胸腔。他几乎无意识地开口，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所以说胡志可恨呢，以后这俩孩子可怎么办？”
中年汉子没有发觉王子异的声音忽然低沉，还指着远方恨恨咒骂： “哼，要是我，才不弄死他呢。我阉了他，得让他生不如死！”
发表完慷慨激昂的宣言，中年汉子强调情绪似的吐了口痰，把手中快熄灭的烟头扔在地上，伸出脚踩灭了烟头。地上的烟灰随着脚尖的碾动延展开，王子异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样碾着，一阵钝痛。
（二）
王子异匆匆赶回胡志家中时，蔡徐坤正坐在窗下一张马扎上，托着腮看范丞丞在院子里逗胡志的小女儿开心。
八岁的小女孩比同龄人看起来文静不少，对范丞丞手上的毛绒小熊爱答不理，只攥着蜡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范丞丞一向受小孩子喜欢，这一回却很受挫，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把这个小女孩逗笑，自己倒愁眉苦脸了起来。
见王子异走进院子的神色不妙，蔡徐坤便从马扎上站起来，给王子异递了一个眼色。
王子异会意，两人一同走到院子的角落，王子异见那小女孩仍专心于画画，才低声道：“打听出来了。胡志是个恋-童-癖，对王天宝和聂小全的儿子都下过手。”
蔡徐坤皱紧了眉，眼里满满的厌恶，“怎么都不报警？”
王子异苦笑一声，“王天宝和聂小全觉得这种事情丢人，怕传出去儿子没法做人，都压住不说。但是孩子压不住事儿，纸包不住火，村民们渐渐都知道了。”
蔡徐坤揉揉紧皱的眉心，“他们这样瞒着，唯一获利的只有胡志罢了。就算他们不在意让胡志逍遥法外，以后孩子长大了，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片刻的无言，王子异长叹一声，像是要把郁积在肺里的愤愤不平都叹出去。
蔡徐坤抬眼望着被院子切成四四方方的蓝天，略有些无奈，“把王天宝和聂小全请去派出所谈谈吧。这个仇恨足以成为动机了。”
王子异点点头，正欲答话，院子里忽然“啪”地一声响，惊得两人都回头看。原来是范丞丞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洋娃娃想讨好小女孩，却被毫不领情的小女孩一把扔在了地上。范丞丞一时目瞪口呆，还在疑惑小姑娘为什么突然发起了脾气，小女孩竟然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蔡徐坤和王子异面面相觑，对这种情况都手足无措。幸好屋内的方玉香已经闻声赶出，抱起了小女孩轻声哄着，小女孩儿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跟出来的朱正廷轻轻摇了摇头，蔡徐坤便知道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范丞丞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垂着手直直站在院子中央，抱歉地看着母女俩。方玉香瞥到地上的洋娃娃，只是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方玉香抱着孩子进了屋，范丞丞呼出一口气，僵直的身子才终于放松下来。人生第一次经历哄孩子滑铁卢的范丞丞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目光从小女孩玩耍的小桌上掠过，范丞丞心中一动，伸手捡起了小女孩刚刚涂抹的那张纸。
“老大，你看这个小姑娘画的画，怎么是这样的啊？小孩子的画不应该是花花绿绿的吗？”
画上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栋房子和一棵大树，一轮太阳高高挂着，天边还卷着几朵云。这本是极普通的一幅儿童简笔画，蔡徐坤却看得触目惊心。
画中的房子主体是灰色的正方形，没有门也没有窗，三角形的房顶被涂满了黑色。树干是灰色的，茂盛的树冠用黑色的弧线勾勒出形状。云朵也是几团黑色的曲线。但几朵云后却挂着一轮大红色的太阳，衬着大片的黑灰色，更如欲滴的鲜血。
蔡徐坤仅仅是打量几眼，便觉得压抑得呼吸不畅，避开了目光去看小桌上的蜡笔盒。
蜡笔盒仍然敞开着，一排五彩缤纷的蜡笔里，只有黑灰红三色的蜡笔矮了一截，其他的蜡笔竟然连磨损都没有。塑料盒子的缝隙里卡着些许蜡笔屑，蔡徐坤端起盒子抖了两下，簌簌飘落一小撮黑色灰色和红色混杂的粉末。
蔡徐坤的眼神转回范丞丞手里色彩压抑的蜡笔画，又落在地上那个被摔坏的洋娃娃。沉吟许久后转过身，望进王子异沉思中的眼，一字一句问道：“有问询孩子的经验吗？”
第六章
3.6 暮色
（一）
夕阳渐沉，日光在地面上一寸寸移过，被窗格划成规整的格子，方方正正的，像明亮的牢笼。
蔡徐坤的眉头皱得很紧。
问询未成年人，必须有监护人陪同。他们四个和方玉香母女挤在小女孩狭小的卧室里，彼此沉默不语。
说是卧室，不过是用砌起来的薄墙隔开的小空间。房间里一张窄床，一个简陋的床头柜，一个木漆剥落的衣柜，一套木板桌椅，仅此而已。而这些仅有的所谓家具，已经把这个空间填塞得满满当当，再塞进四个大男人和一对母女，更是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
对这个小女孩，王子异换着法子问了半个多小时，小姑娘却不肯给出一点回应。只蜷在母亲怀里，手指玩着方玉香身上开衫的纽扣，眼睛盯着某一处的空气，像被空气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对自己房间里的人们都视若无睹。
王子异从警以来，在审讯上没吃过败仗。这个平时并不多话的男人，深谙在关键时刻的询问之道，说什么和怎么说都是精心的艺术。
对一个审讯室里不开口的嫌疑人，王子异有一百种应对的方法。但这一百种方法，并没有一种可以用在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身上。
自言自语了半个多小时，王子异再也没有可以说出口的话。室内的死寂过于压抑，范丞丞一扯朱正廷的袖子，求助似的望着他。朱正廷叹口气，带着范丞丞悄悄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室内略略空了一点，王子异站起身，低头一圈圈踱着步子。落下的脚步震起地面上的浮尘，一颗颗飘起来，在微黄的光线里颤动不休。
转完了几圈，王子异抬起头，却看到一直垂着眼睛的小女孩正死死盯着他，小手把母亲的前襟攥成一团，用力到关节发白。
王子异注意到小女孩的变化，猛地心中一动，一个没有尝试过的法子跃进他的脑海。他走近两步，弯下腰微笑道：“小妹妹，我们两个玩一个游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