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谎(30)

李津以为是这书不合他的心意,到书柜里拿出一个精美镂花紫檀匣子,拂去盒盖上薄薄的灰,打开匣子,从里面捧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给你瞧瞧我们李家的传家书,因为是你,我才肯拿出来的,普通人我可不给看的。”

王鸣鲸看那封面上写着“序思”二字,那字写得利落,却又不似男子笔触,不知是哪位名家所著?王鸣鲸小心翻看那书,只看了前几篇却是生了相见恨晚之心。

书中文章,著者看似随心而写,与现下名家的沉稳不同,隐隐透着市井之气,文风飘渺不定,时而云淡风轻,时而一本正经,但读至末处,短短几句回转结语于为人处世自有一番独到见解让人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若不是著者心中有广大天地,眼里望遍千山万河,如何写得出这般惊采绝艳的文章来。

王鸣鲸不过才看了几篇,却将著者引为知己,生出爱惜之意,虽觉此书不可用庸俗之物做衡量,但白拿就显得厚脸皮了,便说要拿随身玉佩作为交换。

“不换不换・・・・・・”李津夺回那书,“这是我家老祖宗写的书,岂是说换就换的。”

“轻点轻点拿・・・・・・”王鸣鲸虽是万分喜爱《序思》,但既是老祖宗的书,过分纠缠就不大好看了,见李津将书放回匣中,又多看了两眼,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就先看完再说那些话了,剩下的文章只得另寻些时候让李津再拿了让他读完。

王鸣鲸方才听他说起,好奇问道:“是李家哪位先祖的著作?”

李津自豪道:“说起我们李家这位先祖・・・・・・你可曾听过‘青阁公子’之名。”

“略有耳闻,六百年前世家公子榜排第二的李青阁,原是李家先祖么?”

“正是,不过流传至今的仅剩她的这个名号,还记得她是我们李家人的只有族人了。”

“既是文采非凡,如何就此沉寂?”

“只因我们这位祖奶奶她鲜少外出,加之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之后遇到外邦入境,改朝换代,百废待兴,百姓哪有功夫再去管这些事。”

“你方才说了祖奶奶?”

“是啊,哦,‘青阁公子’不过是个外人起的称号,只因当时李家遭劫,世人便只称她为李青阁,不提她的原名。”

李津提起这位祖奶奶就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

李青阁乃李家长女,当时在习武成风的将军府里独独出了她一人偏偏弃武从文,虽不曾上场杀敌,但每次都是跟随大军出征,是位运筹帷幄的女军师,连着几次打了胜战,遂成了名,因她名气在外却鲜少露面,评选京城名秀时榜上无名,但意外地颇受京城女子喜爱,于是便破例将她列入世家公子榜,排了第二。

王鸣鲸听完这位李家先祖的事迹,只恨生不逢时,未能与李青阁相识,哀声叹气一番,决定要去这位先祖香消玉损的角海,缅怀这位数百年前的才女。

立时回了家中,当夜整理好行礼,便去向太子辞行。

悯悉太子温和笑道:“学生尚有疑惑,仍需先生在旁指点迷津。”虽是婉拒了,但见他去意已决,正逢皇后薨,小皇子失了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便托他带上十岁的小皇子同去,嘱咐着要将自己的弟弟完好无损地带回宫中。

王鸣鲸欣然应下,隔日,便出发去了他心心念念的角海。

第19章 学生

王鸣鲸端正坐下,拿起《序思》从头重新读起,再次拜读,读至末篇,或是因境遇不同,心境也变化,读出了苍凉之感来。

年少不知愁滋味,读《序思》短短几篇,自以为读的是少年人满腔热血,觉天地宽广,愿随风而往,千山万壑,皆行脚下。

如今识得愁滋味,才懂得《序思》中所谓的随性不过是因早已满目苍凉,便借文字慰藉罢了。

李津静静坐于他身侧,替他举着煤油灯为他照明。

王鸣鲸翻至最后一页,发现一张折叠方正的泛黄宣纸,轻手打开,却是一张线条凌乱不知所画何物的鬼画符,见到这张鬼画符,王鸣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画下落款二字――李序,于是了然。

李津瞧着书后面还夹着张纸,凑了过去看一眼,见到那画,赞道:“这猫画的很是生动啊,看这线条如刀切般,利落非常,不愧是祖奶奶,厉害!厉害啊!”

王鸣鲸侧目道:“原来你家审美是祖传的。”

李津见他指尖流连于‘李序’二字,因是祖奶奶的闺名,李津先前并未对王鸣鲸说过,此时见祖奶奶的名字被外人如此对待,总觉有些怪异,他拉开王鸣鲸的手:“别摸了,你摸一摸还能见到我家祖奶奶不成。”

王鸣鲸将画放回原处,合上《序思》,淡色唇角一抹苦涩,后又印上暖意,他抚着书笑道:“嗯,见到了。”

李津嘴角一抽:“早就觉得你们读书人都神神叨叨的。”

王鸣鲸把书递给李津,“还是交由你保存吧。”

李津听他这说,原是知他此次回京是下定决心,不管生死,总归是各自选的路,他帮不了,接了书塞回怀里,与他一道坐着。

火上扑去一只飞蛾,“滋”地灼掉一小块翅膀,坠入煤油里,也裹上一身晶亮,生命的陨落不过一声轻响,遂归于沉寂。

“你猜下一个会是谁?”王鸣鲸忽然开了口,打破这沉寂。

“怕是小王爷先来,”李津瞪他一眼又道:“抽你一顿都是轻的。”

王鸣鲸觉着好笑:“怎的一见面就要抽我?”

“记得十年前的某天夜晚,小王爷独自一人翻墙进了将军府,我察觉之后悄悄跟了过去,见他在藏书室外院子里的一株老槐树下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红皮书,我一瞧,是我丢失许久的珍藏版启蒙书籍。”李津抱臂道:“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是你忽悠了他。”

李津想起那个画面,拍着王鸣鲸肩膀道:“你真该瞧瞧小王爷看到那书里内容的表情,哎呦呦,一看就是个雏,真想请了画师帮他画下来。”

王鸣鲸温和地笑着:“我统共就埋过两本书,全都被人挖出来了,先人常道‘爱书惜书,品书读书,则得金屋颜如玉。’书果真不能随意对待,瞧我如今遭报应了。”

他戏言而笑,那话语里的自嘲李津又怎的看不出来,此时此刻除了自我嘲讽,于王鸣鲸,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王鸣鲸是文官,李津是武官,见多了官场的权谋争,李津也晓得了文官们的结局大致便是说了些不该说的,惹怒了皇帝,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的文官挚友如今是什么都没说却也是这个结局了,他不能似对待他那些武官朋友一般吼上两声,让他再去争一争,读书人大多这样,遇着了事便遵着那些死板圣贤书讲的理,一根筋地走到黑,劝都劝不住,只能这样和他再最后说几句闲话算是道别了。躲了这多年今日又是这一出,若是知道他自己跑回来,当初费那些力做什么?李津心里是有气的,只是这气遇上他那淡然的笑便化为无奈。

“再坐下去就该碰着其他人了,”李津站起身,走出牢门:“我一直想带你去见见关外的草原,可惜你从不感兴趣这些。”

“其实我已经去过了,原是和书上读到的不同。”

“和我同去肯定更有趣。”李津大笑几声后,背对着王鸣鲸走出牢房,再没回头过。

待李津的背影彻底消失,王鸣鲸才轻声回道:“我知道。”

“学生来晚,让先生受罪了,望先生体谅。”宣承帝略躬身,长揖拜见,一如当年他还作为王鸣鲸的学生时行的礼,但是那憔悴的脸上再找不到当年那儒雅太子的半分样子。

浑浑噩噩睡了几日的宣承帝在听到王鸣鲸落网后,难得地恢复清醒,并未让人将王鸣鲸押送至宫中,而是亲自赶去牢中。

王鸣鲸面上冷漠如冰霜,从袖中拿出巴掌大的一块包裹,外面的布湿透,他打开湿布,里面是块新鲜的鱼肉,像是刚从鱼身上切下来的,肉里隐约可见血丝,他将鱼肉往宣承帝怀里丢去。

“这就是你宁愿四处躲藏,也要护着的那块肉?”宣承帝拿过那块鱼肉,出乎意料地眼中没有那平时对于长生的狂热,表情像是在笑却又好似要哭,“为了它,你说走就走,连最重要的学生都能轻易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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