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千藏的情绪有些激动,暹罗很少见到这样的她,就连金奶奶也愣了愣,把不合时宜出现在这里的妖怪都抓到后面去,别碍人眼。
死去万事空,留在世上的人才最受煎熬。
暹罗小心翼翼地问:“小千,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会爱你到愿意放弃其他的一切呢?”
“我选的能够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他一定会。”道千藏一字一句地说,双眼和郎漠原对视,毫不躲闪。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喜堂上,人族与妖族都来砸场子,力图为这场荒诞的结合画上句号。
看似身躯娇弱到不堪一击的女子一把扯下了凤冠上的红盖头,色貌昳丽、红唇似火,目光澄澈而坚定,大步向前,握住了那只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几乎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你受伤了?”
“别怕,血都是他们的。”
她看了一眼前方遍布尸骸的礼苑,低声说:“其实本不必大张旗鼓,我不在乎这些虚礼。”
“我在乎。”男人喘了一口气,用力地攥牢女子的手,声色喑哑,“你同我在一起已是委屈,旁人有的,你绝不能少,且必须数倍于他们!”
女子目光如水,只浅浅地一笑:“我不喜欢杀人。”
男人猛地一震,明显慌乱地想将沾满了鲜血的手往后藏,可发丝、衣袍、和靴子上都是,根本藏不住。
他自卑地缩了缩手,却被女子抓住不放,纤细柔软的柔荑抚过那些狰狞的伤口。
以前这是一双贵公子的手。但不知何时它变得伤痕累累,用自己的一切护她无虞,保证她在最安全的环境中无忧无虑地活着。
方才若不是她执意出门,还不知道婚礼上竟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他本是天下皆羡慕敬仰之人,因她才堕入泥沼。
“但他们伤害了你,便该杀。”女子微微一笑,“即便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话音刚落,整个礼苑内所有的擅闯者皆无火自燃,温度一瞬间炙热难耐,犹如深处地狱般煎熬。
火系的最高境界——炙炎地狱。
郎漠原的记忆中被那一抹红占据了全部的思维,等他清醒过来时,道千藏已经走很久了。
“她……是在夸孤?”郎漠原抓住了重点,“她喜欢孤,只是顾虑寿数所剩不多而不敢同意么?”
哈士奇表达开心的方式只有一个,拆家。
暹罗:“等小千今晚回来,我们就有狗肉火锅吃啦。”
郎漠原正在撕扯沙发皮的嘴猛地一抖。
卧槽!得意忘形了!
第26章 【26】
早上九点整,道千藏躺在了冰冰凉凉的手术台上。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温度,头顶上的镁光灯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道千藏眯缝着眼砸吧了一下嘴:“早知道今天出门前该吃一顿火锅的,否则万一死在你这就亏大了,做个饿死鬼可不是我的风格。”
“搞不懂你们人类。”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跟僵尸列传里的主人公似的,黝黑的空洞瞳孔没有感情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能听到声音。
道千藏:“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他就不爱吃辣,我每次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辣椒的时候,都能收获一整天的快落——他辣得拆家,我开心地抽他。”
医生:“……”
哪怕在进行检查的过程中,道千藏也一直嘀嘀咕咕着家里的傻狗,还一脸担忧,害怕自己万一真的死在手术台上该怎么办。
“韩钦,我还没来得及写遗书。”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不出来什么难受的情绪,只是有些空灵,“还没来得及看他……和那些小崽子们最后一面。”
韩钦的手一顿,问:“他?是你喜欢的人?”
“嗯。”道千藏居然毫不掩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顺嘴说出真心话。
以前都是一直把自己的真情实感隐藏得力图让所有人看不出来最好。
韩钦笑了笑:“我第一次从你的嘴里听到这种问题的承认。他是谁?”
道千藏闭了眼,没说话。
麻醉的药效上来了。
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身体瘦削虚弱,手指几乎成了皮包骨头,脸颊微微凹陷,眼眶也发青。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台的一旁放了韩钦给她的诊断书。
“你的问题比上一次检查的时候还要严重,”韩钦摘下了口罩,露出的是一张乌鸦的尖喙,“按理来说,先知这么多年应该努力帮你调养了才对,怎么会这样?”
道千藏平静地拿着手里的薄薄一张纸,看了很久才坐在手术台上晃着腿,一脸无所谓。
“那可是赤心天罗,一堆人找了那么久,也没能发现个所以然,先知最多帮我续个命,一把年纪还能想出一堆点子,不容易了。”
“寒鸦族欠你一个人情,我枉为族长,却救不了你。”韩钦苦笑了一下。
“七年前你从鬼道把我活生生地拉出来,自己成这副人不人鸟不鸟的样子,我替你解决道宗那群王八蛋,现在谁都不欠谁。”
道千藏从手术台上跳了下来,打了个哈欠,“例行检查over,我回家了。”
“等一下,”韩钦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我最近认识一只妖,他在药物研究方面很有建树,我联系他过来一趟,看他有没有办法。”
道千藏笑了笑:“好啊,反正大不了一个死呗。谢谢你了。”
“客气。”
韩钦推荐的人一般都很靠谱。
于是,当他发威信给正在打游戏的道千藏时,尽管后者被突然弹出来的消息框影响导致全局团灭,她恨得双目喷火恨不得把韩钦烤后撒孜然活吃了,还是顾念人家的好心,压住了怒气。
【寒鸦】:“院里突然要开个会,我回不去了,他同意帮忙,待会就到。人家特别正经,你别拿老一套欺负老实人,我好不容易才求来他帮忙的。”
【二哈今天挨揍了吗】:“啰嗦。”
直到道千藏看见了郎漠原的身影,对韩钦所有的信任和感激都成了浮云。
郎漠原头顶三个大大的问号。
两脸懵逼。
他一身现代的打扮,除了浑身的气质仍然脱离不了古人的感觉之外,道千藏猛一看他,还有点认不出来面前这货。
如墨的长袍和狐裘成了普通的衬衫,玄铁的护腕被卸了下来,总算露出了结实有力的腕部骨节,腰封、玉佩和环带统统不见了,只剩下简洁平常的皮带。
长发被施了障眼法,变成了细碎的短发。
据这头狼曾经声情并茂的控诉和演讲,道千藏总算明白了他一看见剪子就拼命嚎叫吵架的理由——对被毛的妖怪来说,没毛,等于裸奔。
“毛不剪你擦什么药?要不是因为伤在下。半身,你丫又死活不肯脱裤子,老子哪犯得着跟狗吵架!还跟我凹纯情处男人设,搞得跟我没见过那玩意似的,告诉你,老子见的比你多得多。”
郎漠原暴怒如雷:“有本事你便杀了孤!伟大的狼妖一族绝不会做出裸奔这种丢狼现眼的事!孤宁死不屈!还有,你见过什么?比孤还多?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了一顿。
最终,道千藏还是把他给五花大绑在检查台上剪了毛。
郎漠原当晚利索地离家出走,潇洒修书一封“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不必来寻”,被道千藏及时发现给逮了回来,又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收拾。
郎漠原变作二哈缩在墙角干嚎,哭得直抽抽,这货拿块布把被剃光了狗毛的下。半身包得一丝不漏,好像这样就能遮住他脆弱的少狗心。
道千藏嫌弃得嘴角直抽抽:“我瞅你那尿不湿就膈应,赶紧摘掉,磕碜死了。”
“绝不!”
结果,郎漠原最终轻而易举地被道千藏为他烤的一条羊腿给收买了。
对付狼,就是这么简单。
道千藏面对当前的困惑当断立断,眯了眯眼:“你跟踪我?”
郎漠原:“……”
窦娥都没他冤!
眼瞅郎漠原一副“我委屈”的样子,道千藏一脸狐疑地问:“你不会就是韩钦请来的救兵吧?”
郎漠原扯了扯嘴角:“没傻到无药可救。”
道千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