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双方再次交战于平原之上。这一次,李牧采用的依然是战车,匈奴人对中原军车战术不甚了解,仅靠着强大的阵容,战成平手。匈奴单于带领几员大将,针对战车术做了特别深入的了解,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对战方案。数日后再战,这一战,他们成功地把赵军逼退三十里。
匈奴羁旅,本就无甚粮草,何来后备供给?速战速决是唯一的选择。李牧自然知道匈奴单于的心思,所以对方不动,他乐得让军队休整,决不会主动出击。
五日后,匈奴军果然再度压境,李牧依然是首战的排阵:骑兵在前,偏箱、鹿角车居中,步兵尾随其后。单于冷笑:“老套路!”。然而,年轻的单于错了,排阵是老套路没错,可是战术却截然不同。匈奴军眼看着赵国骑兵毫无新意地离阵,却发现他们持拒马枪列为方阵,把步兵包围其中,车兵向两翼张开离阵。骑兵、步兵中分为驻队、战队。驻队守阵,战队出战;战队守阵,驻队出战。匈奴攻一面,李牧则两哨出兵,从旁掩护;匈奴攻赵军两面,李牧则分兵从后捣之;匈奴全军强势向四面进攻,李牧则转为圆阵,分兵四出反击。匈奴军无缝可入,欲退守,这才发现赵军两翼的车兵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的后方,退无可退。好在赵国骑兵与步兵间已经被他们杀出一个缺口,一路挺进。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宛若千夫拔剑,形如幽龙,势若猛兽。单于暗道不好,然而,一切已经太晚。匈奴士卒们不知此地凶险,早已不知不觉被李牧请入瓮中。
天险飞狐道,白日尽无光。日落西山之时,更觉昏暗。进入谷中,赵军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两侧奇峰突兀,怪石嶙峋。阴风切切,忽有黑鸦从头顶掠过,呀呀的哀声令人毛骨悚然。突然,咻咻、咻咻之声在山谷间回响,箭如飞蝗,层层密密,无数匈奴士卒应声倒地。
“保护单于!”一个将领令道,瞬时,一队人马将单于围在正中。
山陵之战,不仰其高,越往里,越是怪石逼人,幽壑横出;荒烟袅袅,阴森可怖。此番赵军在暗,匈奴在明,赵军或隐身于山石间,或若幽灵般攀护在峰柱之上,阴枪暗战,箭林镞雨,生生把那四十里蜿蜒逶迤,如画秀丽的飞狐道变成了斗兽场。可怜昔日驰骋草原,射禽斩兽的草原英雄,今日沦落为兽场里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被斩杀的命运。
“退!”单于下令。
“单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单于停下,手握弯刀警惕地环顾四周,大唤一声:“谁!”
一个黑影从一柱香峰侧不紧不慢地移出。
单于上下打量此人,身长八尺有余,阔体肃容,一身金甲,器宇不凡,再看他的右臂,不是传说中的鼠辈李将军是谁?“原来是李将军!”
“正是在下!”李牧答。
“哼!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想拿我,且看你的本事!”单于举起弯刀。
李牧冷笑一声,道:“单于未免高看了自己!拿你,何须我亲自动手?”
单于两眼扫向两旁的山峰,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影晃动,“你待如何?”
李牧向前一步,道: “两月前,单于带走了我一千五百将士,几千百姓和无数牛羊,七日后,我要见到他们。”
单于顿了顿,道:“牛羊已不可能。”
李牧笑笑,道:“单于多虑了!牛羊就当是我李牧送给单于的大礼,但是,”李牧肃容,一字一句:“人,我要他们一个不少地活着回来。”
游牧族的民风民俗是“利则进,不利则退”,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单于没有理由拒绝。
上军孟庆是个急性子,忙问:“将军!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李牧乜斜着眼看孟庆。
“他们已经是瓮中的鳖了,灭不灭他们,我们一样可以把人救回来。”孟庆道。
匈奴十五万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代地,如今得以逃生归去的不足五千人。李牧远远望着汗血宝马上单于奔走的背影,答道:“穷寇勿迫!匈奴已经是强弩之末,几年内都无法复元,与其逼他们拼死抵抗做困兽之斗,还不如示以生路,难道你想让你的兵跟他们搏命吗?”
孟庆听了,也觉得在理:且不说其他,单是那单于,正常状况下都不易对付,更何况是死战,定是得不偿失。可转念一想,又问:“那要是那匈奴单于反悔,不放人怎么办?”
“刚才你自己怎么说的?”李牧反问。
孟庆回想一下,问:“我说什么了?”
李牧转身离开,孟庆一脸茫然,拉住经过的周顺,问:“我说什么了?”
周顺翻了个白眼,一脸鄙视:“你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
“我说灭不灭他们,我们一样可以把人救……回来…..”孟庆呵呵笑着摸摸脑袋,亟亟追了上去。
来不及庆祝胜利,匈奴部族前脚刚走,李牧即可分兵,星夜兼程赶去另外两个战场。原来,得知胡讨伐代地,林胡跟东胡趁机把目标对准了门,一东一西企图分而食之。好在李牧料事如神,留了裨将张虎带领三万人马在雁门驻守。
除了匈奴,草原霸主非东胡莫属,是以李牧让司马尚先去拖住东胡,他自己先去收拾了林胡,再将两路兵马联合,一并解决东胡和其他有威胁的部族。
匈奴战败的消息传遍整个草原。匈奴十五万大军几近全军覆没,林胡兵力不过五万,如何与李牧抗衡?林胡军心涣散,林胡单于自己也没有持战的恒心,所以战不过半月,林胡献出一万战马投降。李牧采用当年武灵王对楼烦的策略,并未对林胡大开杀戒,而是征调他们的兵马,以胡治胡。
东胡单于年迈,诸事交由太子铎烈处理。胡十五万士卒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铎烈耳里,他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也觉得胡单于过于骄躁大意了。飞狐峪,自古多少人在那儿栽倒,换句话说,那四十里飞狐径就是一个由白骨堆砌的炼狱场,深幽凶险,如若不然,兵家也不会争相夺取。还有,那李牧若真像外传的那般不堪,赵王何以忍其至今?他原想着李牧被胡拖住,他可以跟林胡趁机拿下雁门,谁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胡竟溃败如此。赵军士气高涨,铎烈不敢再贸然向前,以过往的经验,只要退出中原地界,李牧也不会强兵追击。然而,这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李牧乘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败林胡,向东挺进,直指东胡而来。
胡地夏日,野花满地,一场雨过,葱翠连天,清晨的气息,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大军已经到达东胡边陲,连续的胜利,让将士们士气高涨,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全力扑上东胡,可惜将军却就此不前,不过士卒们也不急,经过前几战的经验,他们相信将军一定有最好的安排。
斜阳下,李牧独立茫茫草原,一个士卒亟亟来报:襜褴大军即将出发,支援东胡。李牧并不意外,襜褴跟东胡是姻亲,本就算一家,更何况,要不是东胡,襜褴两年前已经被胡吞并,这份情迟早是要还的,所以他早有安排。
“李戈!”李牧扬声。
“在!”十年如一日,李牧声落,李戈人到,这是对常卫最基本的要求。
“吩咐下去,开饭!”李牧道。
开饭?确实快到晚饭时辰了。看样子,今日是不会开战了。
徐风入帐,天将暮。平时这个时候,草原上已经是篝火淩空,琴声催舞,如今赵军在侧虎视眈眈,老弱妇孺们皆呆在帐里,男人们则是严阵以待。赵军那边,刚才青烟袅袅,此时已经吃上饭了。无期的等待最能磨杀人,有将领心急提议:“与其这么干等着,还不如尽早跟他们拼了。” 铎烈立马否决:“慌什么!对方如何情形尚且不知,且敌为客,我为主,万不能贸然出击,我十万人马还怕了他李牧不成!”
草原的夜,星月皎然。远处的毡帐里,人们已经纷纷点起了灯,灯光跟星光交相辉映,分不清哪一处是星,哪一处是灯。
时值季夏,天气依然炎热,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草丛深处,虫儿也热得烦躁,叽叽吱吱抱怨个不停。铎烈踏出毡帐,即见信兵来报:“单于,赵军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