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的酒即刻醒了一半,惶惶然看着李牧。李牧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叫一声:“国尉何在?”
“在!” 三个国尉立马跑向前。
“安排后方站岗轮换,务必加强防守,时候不早了,让大家都散了,早些休息吧!”李牧吩咐道。
国尉们领旨而去。李牧转向阿梨,双眼深沉望不见底:“乱我军心,该当何罪?“
阿梨自知犯了错,低头看着鞋尖,闷声道:“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
“如何罚?”李牧凝视阿梨。
“将军说怎么罚就怎么罚,阿梨绝无异议!”阿梨抬起头,她是个敢作敢当的人。
“罚你以后不许再在别人面前吹胡笳。”李牧突然降低了声。
“阿梨本来就是只吹给将军听而已……”阿梨在喉咙里咕噜。
李牧的嘴角拉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嘴里却还是说:“太悲伤了!”
“报!”传令兵飞奔而来。
“说!”前一刻还会心微笑的李牧转眼已恢复沉稳威严。
“抓到几个探子!”传令兵答。
李牧唤李戈过来,让他带阿梨去将军营休息,回头跟阿梨说:“累了就睡一下,我去去就来!”
阿梨走进李牧的营帐,营帐里由一张帐布隔开成前后两间,前面的是议事间,背靠帐布设一张宽大的黑色议案,议案上叠着一张大大的粗缯地图,议案前方左右各设两张小案。内间只有前厅三分一大小,除一张粗制木榻外别无它物,阿梨在木榻上坐下,榻上的衾枕非上好布料,却干净整洁,枕下压着一本书,看起来应该是兵法,因为母亲的关系,阿梨会说一口标准的邯郸话,然而她小时候贪玩,不愿乖乖地跟母亲学认赵国文字,很多字都不认识,他拿起那本书翻了翻便放回原处了。
百无聊赖,无所事事,阿梨酒劲还没过,她只觉得头晕沉重,不知不觉就倒下睡着了。梦里,阿梨似乎听到有士卒集合的声响,很久以后阿梨才知道,当晚有林胡人入侵,他们一直藏在粮草库里面,后来听到阿梨的胡笳声,有一个年轻的林胡探子哭出了声,这才被发现。
军营在任何时候都是危机四伏的。
李牧回到营帐时,见阿梨抱着素衾,半缩着身子,斜躺在榻上。他笑了笑,走过去把那床素衾从她怀里抽出来替她盖上,自己则把枕头下的兵书拿出来,背向阿梨坐下看书。忽然,熟睡的阿梨翻了个身,顺手满满地抱住了李牧的腰,李牧微微颤抖了一下,转头看阿梨,她的脸整个贴在他的侧腰上,嘴里不知咕哝一句什么话,然后还好似很满足地在他腰上蹭了蹭。李牧僵硬着腰背,一动也不敢动,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那手上的书一点儿也没翻过。
阿梨习惯抱着东西睡觉,还习惯转来转去,保持一个姿势久了会累,所以她想翻个身,她以为在她怀里的还是那床素衾,于是抱着往里一转,可惜没成功,抱紧一点,再转,还是没成功,她就不信转不成,这次她手脚并用,双膝顶住用力那么一拉,“嘭!”一个重物实实地落在阿梨身上,她大叫一声,睁开双眼,才发现原来自己抱着的根本不是素衾,而是个大活人。
李牧半撑在榻上,默然俯视着阿梨,良久,道:“醒了?”
阿梨木木地点了点头。
“睡得可好?”李牧又问。
阿梨还点头。
“还想再睡一会儿吗?”李牧再问。
阿梨再点头。
“那睡吧!”李牧道。
阿梨继而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如蝴蝶展翅一般。李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 你确定要这样抱着我睡吗?”
阿梨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松开了手,一把把素衾拉过头顶,把自己整个埋在里面。
李牧定了定神,坐直身子,转身继续看书。营帐外,风声啸啸,营帐内,针落有声。
许久,阿梨忽然叫一声:“李兄!”
“嗯?”李牧应声,却并未回头。
阿梨盯着李牧的背,问: “李兄冷吗?” 刚才李牧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冰凉冰凉的。
“不冷!”李牧还是不回头。
阿梨蓦地坐起身,把那还带着热气的素衾裹到李牧身上。绵绵暖意由李牧的后背慢慢散开,素衾上残留的淡淡的香气让他有些失神。
“李兄睡一会儿吧,阿梨坐着。”阿梨抚了抚被自己睡得皱皱巴巴的床布,坐到李牧身边,问道:“李兄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李牧回过神来,心里长舒一口气,道:“刚过三更,你睡吧。”说着把素衾拿下来,重新盖在阿梨身上。
“那阿梨也不睡了。”阿梨伸了个懒腰,看着李牧,道:“已经是元日了,阿梨恭祝将军万福!希望将军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做任何事都顺顺利利,每天都开开心心!” 阿梨双手合握,对着李牧打了个万福。
阿梨这一连串的叠字把李牧逗笑了,阿梨来的这半年里,李牧笑的可能比他过去近三十年加起来都多,看到阿梨,他会忘记很多事情,在她面前,他会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撤掉心墙,在她面前,他是他自己。
“阿梨的身子要快点好起来,也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李牧由衷地说道。
“刘医师说李兄小时候长得圆嘟嘟的,怎么现在变瘦了?”阿梨端详李牧一番问道。
李牧弯起嘴角,道:“刘医师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李兄是个听话的孩子,不过发起脾气来不得了,几头牛都拉不回来。”阿梨笑着说。
李牧佯怒:“不许再提牛!”。
阿梨抿嘴笑了笑,道:“府里的人和将士们似乎都害怕李兄,李兄平日里很凶吗?”
“你不怕吗?”李牧瞪一眼阿梨,摆出一副严厉的表情。
阿梨双手捂脸,装得很害怕的样子,随即又咯咯地笑了:“不怕!”
"为何?”李牧问。
“因为阿梨知道李兄是好人!”阿梨瞬时变得认真。紫金山下,他对素不相识的自己毅然相助;从紫金山到三岔舍,他一路陪伴;露宿山林,他把褧衣盖到她身上的那一刹那,阿梨觉得他就像她在褴的哥哥一样,脾气糟糕得让人讨厌,却总是默默地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滹沱河边,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来救她。
李牧默了默,突然道:“今日的早饭我想吃卤肉面!”
“将军喜欢吃卤肉面啊!这个简单,等天亮了回去,阿梨就为李兄做。再做点什么配菜好呢?鸡肉?哦,不行,今日是鸡日,不能杀鸡,猪肉?上回跟饭馆买的五彩菇还剩下一些,就做猪肉彩菇丸子,好不好?”
李牧跟阿梨一起的时候,他永远不用担心冷场,阿梨那自说自话,自得其乐的本事非常人可比,他只要在一旁看着,不时点个头,道个好就行了。
黎明前的时辰最是寒冷,阿梨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李牧站起身来,道:“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下,我出去外面看看。”
阿梨是在将士们的集结声中醒来的。身下的床榻硬邦邦的,她却睡得舒适,不知为何,素衾上李牧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心。阿梨走出来,发现李牧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盯着一幅地图发呆。
阿梨打了个呵欠,向李牧打了个招呼:“李兄!”
李牧抬头看了一眼阿梨,道:“时候不早了,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准备什么?”阿梨问,她实在想不起来她需要准备什么。
李牧指了指阿梨的头,道:“头发,头发乱了。”
“哦!”阿梨恍然大悟,那将军等一下,阿梨很快就好。”其实,那头发,她弄与不弄,分别并不太大,阿梨自认已经很尽力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摆弄,结果都不甚满意。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像其他女子一般,手一扭就能挽出朵花来,那对她来说,可是比做菜难出十倍百倍都不止。好在她穿的是男装,只要弄个发髻就行。
阿梨跟李牧一回府,小五就在庭中放起了爆竹,阿梨在邯郸的时候,每年三元日,第一声鸡鸣过后, 就会听到整个邯郸城接二连三的燃放爆竹,半柱香不断。有人告诉阿梨,这是为了避山臊恶鬼。据说这山臊恶鬼居住在西方山中,一尺多高,只有一条腿,犯了他会得寒热病,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火烧竹子时发出的烞熚声,所以有了如今三元日放爆竹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