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30)

李牧知道刘医师此刻的心情,他把酒满上,双手托着递到刘医师面前,道:“刘叔,阿牧敬您老一杯!”

“哎...好,好!”刘医师一手接过酒,一手扯起袖子印了印眼上的泪。

这活活就是一家人吃团圆饭嘛!又是泪又是笑的,让坐在一旁的人都甚觉尴尬,不知说什么好,还好有个涎皮赖脸惯了的周顺,他干咳两声道:“什么好吃的,能让大家尝尝吗?”

刘医师反应过来,赶忙招呼大家一起吃。阿梨也忙着把其他不辣的菜绕着火堆摆了一圈,还特意把蜜糖榛栗摆在李戈面前,道:“李戈!这是小甜饼,不过今日的馅料又有些不同,试试看喜不喜欢。”

李戈一听,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把一碗甜饼抱到身上,先塞一个到嘴里,一边咬一边说:“多谢姐姐!”

姐姐?李牧看看阿梨,阿梨但笑不语。有一回闲聊,阿梨问李戈多大了,他说大概十三四,具体何时出生,他不知道。阿梨听了有些心塞,提议把那天当成李戈的寿辰,还亲自做了甜饼给他庆生,把李戈感动得抹了一把鼻涕泪。阿梨说,既然他没有姐姐,以后就把她当姐姐吧。从此,李戈就改口叫姐姐了。

周顺一看,批评李戈道:“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这么多人都在,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吃?快放下来!”

“你还说?上回姐姐给了我十四个甜饼庆生,我好心分一个给你尝尝,你竟然强抢了我一半!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给你吃!” 李戈狠狠地道。

“我也没一个人吃,不是分给大家吃了吗?”周顺忙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分了一个给张裨将而已。”李戈反击。

阿梨看这两个人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暗地里推了推李牧。李牧平时已经习惯他们这么你一来我一往,被阿梨推了一把,才道:“李戈!放回去!”

李戈一向敬重李牧,李牧说一他从不说二,李牧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此刻李牧说让他放回去,虽然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放回去,不过不忘先抓一把在手。

按惯例,酒席过半后,将领们要去巡席慰问士卒们。李牧带着裨将张虎和三个国尉离开后,阿梨他们这一围就只剩下她,刘医师和特意被要求留下来照顾阿梨的李戈了。李戈心里窃喜,虽然小甜饼被周顺临行前顺走了几个,还有四个剩下。除此之外,还有黄金鸡球,鸡蛋卷,卤猪耳,姐姐做的每一样东西都好吃,他要趁着周顺不在的时候把这些全部吃掉,一点也不给他留下!

“刘医师,将军小时候是什么样的?”阿梨突然问。

刘医师看一眼阿梨,她除了来历不明这一点外,倒也是挑不出太多毛病来,秀外慧中,细致贴心,还烧得一手好菜,做媳妇确实是不错的。他看着李牧长大,李牧是个心事很重的孩子,内敛,深沉,安静,虽然李牧不说,但他知道多年前的那件事对李牧影响很大,以致于让他对女人产生了很强的戒备心理,这也是他到现在都还是一个人的缘故。然而阿梨来后,李牧变了,变得自信,乐观开朗了。

刘医师不答,却说:“你应该知道,他的胳膊跟常人不太一样。” 他想知道她怎么看,如果她心里是介意的,那万事免谈,她可以马上离开了。

这话让阿梨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也只能点了点头道:“知道。”

“你怎么看?”刘医师问。

“阿梨不明白刘医师想说什么,就像您说的,将军的胳膊跟常人有些不一样,可那就是将军的胳膊,阿梨没有其他看法,难不成刘医师有不同看法?” 刘医师的话让阿梨有些不悦。

刘医师挑了挑眉,然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你刚才讲的话。”

阿梨狐疑地看着刘医师,道:“刘医师您不会喝醉了吧?阿梨看您不过才喝几杯而已。”

“呵呵!今天是有些醉了!你烧的菜很好吃,多喝了两杯。”刘医师笑道。

阿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刘医师满上,道: “既是如此,阿梨再敬您老一杯!”

两人一来一去竟然把剩下的半桶屠苏喝光了。李牧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阿梨醉醺醺的叫李戈去取酒来,而一旁的刘医师好像也已经喝醉,睡着了。

“怎么回事?”李牧皱眉看向李戈。

“刘医师在跟姐姐说将军小时候的事,说着说着就成这样了。”李戈答道。

这两个人到底在聊什么,竟然醉成这个样子。“李戈,送刘医师回营帐”李牧吩咐道。

“李兄,你回来啦!”阿梨满嘴的酒气,半眯着眼睛凝望着他。

“你喝醉了,起来,我带你去休息一下。”李牧面无表情,在外人,特别是下属面前,怎么也要保持威严。

阿梨摇摇头说:“阿梨没醉,李兄坐,阿梨要跟李兄一起守岁。”说着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李牧坐下。

其他将领们闻言,互打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抿嘴忍笑不语。

“快起来!”李牧厉色扫一圈那几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向前扶起阿梨,径自向将军营走去。

将军营帐门口,有一张天然的大石台,周顺他们几个将领,清了上面的积雪,再铺了几层厚厚的干草,平时没事就坐在上面下下棋,李牧把阿梨扶过去坐下。眼前团团篝火似繁星闪闪,红艳艳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干燥的柴火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爆响声,士卒们围着篝火,吃着肉喝着酒聊着天,偶尔传来一阵喧闹,一阵哄笑。

“李兄!”长时间的静默后,阿梨突然出声。

“嗯?” 李牧转向阿梨。

“将军的新年愿望是什么?”阿梨一副醉态。

李牧是个脚踏实地的人,梦想愿望什么的于他来说都是虚无,他没想过这个,也从来没人关心他的愿望,此时阿梨问起,他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他心底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希望母亲能身体健康。” 李牧答道。母亲身体一向不太好,而他又常年在外,幸得家里有兄长照顾,只盼她能健健康康的,少些病痛。

“她一定会健康的。”阿梨道。

前方十里篝火蜿蜒,有如条条赤龙绵延至天际,烧红了整个夜空;将士们有说有笑,张张笑脸在跳跃的火焰映照下,像盛开的燕脂花一样生动、灿烂,营地一片祥和。阿梨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哥哥,甚至想起了那位总是对自己不冷不热的父王,在襜褴,他们经常一家人围着篝火,烤着羊肉,喝着马奶酒,载歌载舞,所有的这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可现实却离得那么遥远,她跟这些将士们一样,有家不能回。除夕夜总是让人伤感,阿梨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卷成一条管,管的一头圆,一头尖,阿梨把尖的一头咬了咬,接着悠扬、哀婉的的乐声从她口中传了出来。李牧吃了一惊,阿梨竟然会吹胡笳。

由来胡笳声最悲,闲来莫把悲茄吹。阿梨的胡笳吹得呜呜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凄然悲凉。

突然,将士中有人唱起歌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

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

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最初只有一个人唱,唱着唱着就有其他人跟着和,最后竟然成了三军齐唱,歌声苍凉悲壮,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歌声停下来的时候,十里营地一片寂静。一些年轻的士卒忍不住开始抽泣,作为三军总将,李牧平时是绝对不允许如此涣散军心的行为的,然而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今日过年,就让他们哭吧。这苦寒的边塞,最能磨砺人的意志,消磨人的感情和希望。再过几年熬成了老兵,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作为军人,思家不如忘家。就像以前一个老兵唱的那样:为客他乡年岁长矣,早将此山当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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