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点头不语。
延陵钧盯着阿梨的眼睛,问:“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只因为担心他就把自己弄成这样,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阿梨看着延陵钧,眼泪汩汩地往外流,她无言以对。
代地地震,地面东西向裂开一百三十步的大缝,自乐徐以西 ,北至平阴 ,楼台,房屋,墙垣大半毁坏,代地军营险险逃难。
灾后翌日,李牧召集各受灾地区的县令,商讨救助、重建方案。因为受灾面之广,伤亡人之多,代、雁两地军卒被分成数十小队,前往灾区实施救援和灾后重建。安排好了一切,李牧带着高健和三百精卫马不停蹄地赶往邯郸,亲自向赵王汇报灾情和正在进行的救援进展,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要钱要粮。然而,要粮已经难,要钱,谈何容易!朝堂上,第一个反对的便是相国郭开,只听他道:“代地遭此天灾,我等也深感担忧,只是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代地虽不是武安君的封地,但职权与封地无异。代、雁两地的官吏都由武安君任命,所有市租也都进了武安君的幕府,如今出点灾祸,武安君就向朝廷要钱,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一点灾祸?这十几万人的伤亡在郭相国眼里竟是如此微不足道?”李牧怒叱,道:“还有,什么叫职权与封地无异?这十几年来,代、雁十万士卒的军费,还有每次战役下来,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我李牧何曾向朝廷要过一分钱?”
“好啦!别吵了!”赵王无奈地扶了扶额,把目光转向春平侯:“王叔意下如何?”
“武安君讲的确实也在理,只是这些年战争不断,加上前年蝗灾,国库吃紧,这一下子确实也拿不出许多钱来。”春平侯道。
李牧跪奏道:“臣恳请大王派人去代地看看,那里都成了个什么样子,每日里从地下挖出来多少尸体,又有多少人家哭着喊着,不见人也不见尸。臣现在靠军营粮储,每天给每人派二个馒头,用不了半个月,粮仓就见底了。很快,除了饥馑荐臻,饿莩载道,百姓们定会向其他地方转移,往南向赵国腹地,往西去太原,最近最方便的自然是相邻的燕国。到那时候,代地再不是原来的代地了。”
此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各自低下了头。李牧的话只讲了一半,然而这一半足矣。晋阳沦为秦土后,代地俨然是赵国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退路。当初赵简子派才臣夫董阏于世代治理晋阳,为的不就是民心相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有最后的容身之所?所以在智伯联合韩魏围赵时,赵襄子无奈举国退守晋阳,才有晋阳人们开城迎接,跟赵襄子共患难的故事,若非如此,赵国早已不在了。如今代地遇难,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候,若置之不理,那么就是放弃了代地,那这十几年来孝成王让李牧在代地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李戈原本想不通,只是回邯郸汇报灾情,何需如此警备?直到那一袋袋的粮食,一箱箱的钱刀装上车,他终于明白将军为什么要把精卫队里最强的三百人都带上了。
队伍行至紫金山,突闻身后马蹄得得,李牧拉起警戒,第一时间夹马由最前面回抄到队尾。看清来的只有一人一马,李牧才放松警惕。
“武安君!武安君留步!”那人高声呼喊。
李牧提缰止步。
“武安君,急函!”来人说着递上一支竹简。李牧接过一看,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五字:花病危,速归。
回延陵府的路上,李牧策马飞奔,恨不得马蹄下生风,更恨不得自己有一对翅膀,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快。路上是什么风景,有什么行人,他全然不知。这条路,不知为何那么长,好似转眼间伸长了二倍,三倍甚至十倍都不止。而平日里跑得飞快的马今日也好像专门在跟他作对似的,步子迈得尤其的缓慢,马蹄声还没有他的心跳得快,他不敢想,他回去见到的阿梨是如何状况,他只有让自己快,加快,再加快。
终于到了延陵府门口,李牧见门开着,来不及让人禀报,一头往里冲,却被阿福拦在了门口。李牧亟亟跟他解释说是公子让他来的,阿福却不紧不慢,道:“公子交代小的转告武安君,夫人好像想家了,武安君若是知道她的家在哪儿,就请带她去吧!马车已经备好了。”说着指了指李牧身后,李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刚才太急没注意到,一辆铺将好的马车候在一旁,连脚凳都摆好了。
李牧顾不得许多,急问道:“夫人她怎么样了?”
“武安君请随小的来吧!”阿福侧身请李牧入内,忽听到门外又是一阵马蹄声,李牧霎然止步,忙向来人道:“李戈,快去□□芽,让她赶紧收拾东西,即刻跟我们回雁门。”
李戈追得气喘吁吁,还没匀出一口气来回话,李牧又补了一句:“去城外路口等我。”
阿福领着李牧到了一间屋子门口,便止了步,向李牧道:“这是夫人的屋子。夫人已经多日不能下榻,这些天连人也不大认得了。”说完,拱了拱手,自个儿退了下去。
刚才不顾一切地往这儿赶,到了门口,李牧却怕了。他怕见到她病痛的样子,怕她不认得他,又怕她认得他,让她病情加重。
李牧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阿梨靠近,每近一步,他的心就更紧一些。短短几步路,他却走了好久。榻上的阿梨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这是他们重逢后,李牧第一次见到她的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变小了,瘦了,还有……还有左右脸颊上那条条淡淡的伤痕,李牧似乎看到了当初她满脸鲜血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阵酸楚。“阿梨!”李牧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呼气,阿梨竟然听到了,缓缓睁开眼,她看了看李牧,不知是不认识,还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只一会儿,她又把眼闭上了。
“阿梨!”李牧又唤。
阿梨再一次吃力地睁开眼,盯着李牧,看了许久。
“阿梨!”李牧再唤。
两行泪由阿梨眼角滑下,她嘴唇动了动,很费力才说出两个字:“将军!”
“是我! ”李牧强忍住泪,她认得他,也终于认他了。
阿梨的手动了动,想抬却抬不起来。李牧握住她的手,让她贴着自己的脸,激动道:“是我!”
阿梨和着泪笑了。
李牧顺势吻了吻阿梨的掌心,又把脸埋在她的掌窝里,摩擦两下,温柔道:“阿梨,我们回家好不好?”
阿梨轻轻点头,回了个:“好!”
李牧抱起阿梨出了屋子,院子里静静地,一个人都没有。跨出院门,东墙已过午,竹林被斜晖描出了一地画影。阿梨拉了拉李牧的衣袖,示意他看竹林那边。李牧才发现,那幅画里,有一抹特别的长影,在初春凉风的摇曳下,愈显寂寥。李牧定了定,对着那影子道:“公子是李牧此生的恩人,在此谢过!”
眼看着李牧带着阿梨离开,竹林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他原本一直觉得她颈上的棠梨玉石似曾相识,直到那天在饭馆里遇到李牧,他才想起十几年前玉石坊里的事,可他也只是猜测,毕竟那玉石很有可能不止一块。后来李牧的反应,还有她那个武安君雪人都应证了她就是武安居口中的阿梨。她就是武阳城玉器坊里的棠梨玉坠,他终究还是拱手让给了李牧,不得已却也心甘情愿。
第27章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
李戈赶到小五饭馆,把将军的话跟春芽快速讲了一遍,春芽二话不说,和小五麻利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大门一锁,在门上挂了块竹牌,竹牌上刻着“店家有喜,歇业中”七个大字,然后一行三人直奔城外路口去了。小五虽遵照春芽的指示挂了那竹牌,可他跟李戈都没弄明白,那“喜”到底从何而来,问春芽,春芽也不答,只微笑着坐在路边,不时探头望望路口。
虽说已经开春了,可几日前还下了一场雨霰。这会儿,青草不见,红花没开,即使有太阳,这路边风一吹,还是冷得厉害。小五见春芽又是搓手,又是呵气,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褧衣给她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刚才让你穿上还不听,现在知道冷啦!”李戈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早已经习惯了小五的婆妈,就像他习惯了冬儿的唠叨一样,只是一段时间不听,还怪想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