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说龙的喉咙下有逆鳞,要是触碰到,龙必杀人。人主也是如此,秦王忽然很有兴趣想听听韩非如何游说自己,谁知下令去请韩非的时候,正好李斯求见,禀报说韩非在狱中自杀了。
韩非一死,韩王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相比灭国,韩王选择了另一条路:向秦王俯首称臣,韩国成了秦国的第一个藩臣。
魏王增上任后,已经被秦国拔下近三十个城邑,魏上党也所剩无几。信陵君走了,魏国也是人才凋敝,无力对抗大秦。三晋中,唯有赵国还不能掌控,所以不出意外,桓齮大军最终指向的是赵地。
桓齮沿上党一路北上。阏与、橑杨之前王翦大将军十八日无法攻下,秦王暂且不愿再在这两城上浪费兵力财力。桓齮直接越过,经过井陉,直奔宜安。桓齮出发的那天,赵王已经八百里传令,让李牧迎战。
宜安城很小,不到五千户,守军也不足五千人,桓齮十五万大军来临,就好像大黑熊对小鸡仔,一根手指都能把它按死,取城自然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桓齮轻易拔了宜安城,杀了宜安守将,自信心一路高涨。李牧大军赶到时,桓齮已经到了赤丽,赤丽也不大,但是整个城池依山而建,且城阙坚固,攻城不易,再加上李牧不停从旁侧骚扰,导致半月无法拔城。李牧的干扰撩起了桓齮的怒火,他决定先解决了这个李牧,免得他碍手碍脚。桓齮暂且放下赤丽,追着李牧打。李牧且战且退,退到肥邑时,将将入夜。桓齮军在肥邑外十里处扎营,计划天光攻城。桓齮客军作战,不敢大意,他命士卒睁大眼睛四向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他报告。
肥邑地貌多样,山地、丘陵,平原、涝洼交错纵横,连绵起伏,最是适宜埋伏。月上中天,星光熹微。远处的密林突然亮起了火光,守卫还没跑到桓齮的帐前,四方鼓声雷鸣,赵兵呼声震动天地。
黑夜总会让人变得敏感脆弱,甚而失去控制,没有了理性的思考。如果桓齮细想一下,他们一路追着李牧而来,李牧的军队只会在前,不可能在后面的密林里。那山火不过是李牧制造四面围攻的假象,当然也为了阻截他们的退路,假如大军在山火未盛之时全力向密林后退,也许还有机会,可是军心已散,等桓齮反应过来时,一切已晚。
一夜混战,桓齮十五万大军几尽覆没,桓齮只带着几千残军逃了出去。可是能去哪儿呢?按秦王的指示,此次伐赵,旨在扩张太原版图,同时震慑赵国,给赵国新王赵迁一个下马威,肥邑并不在原来的计划里。如今落败至此,桓齮哪里还敢再回秦国?他刚刚杀了扈辄和十几万赵军,降赵不会有好果子吃,那么最近的选择就只能是燕国。燕国本来急缺人才,良将来投,本该大开国门喜迎,然而燕王还是犹豫了。
秦国最近一次战败还是庄襄王三年,信陵君魏无忌率领五国联军攻打秦国,把蒙骜逼到黄河以外的那一次。换句话说,这是秦王政执政以来的第一次败仗,若是各国合纵也就罢了,秦国十五万大军竟然被几万赵军灭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秦王暴跳如雷,下令千金悬赏,通缉桓齮。
燕王喜担心秦王要是知道燕国收容了他,必不会罢休,桓齮自己也害怕被秦国抓回去,所以跟燕王私下里商议,对外宣称桓齮战死。从此,燕国有了一员新的大将,名叫樊於期。
自赵惠文王二十九年,赵奢在阏与大败中更胡阳,三十几年过去了,中原还没有谁不靠合纵,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战胜秦国的狼虎之师的。收到捷报的那天,赵王迁以为自己花了眼,捧着战报看了一遍又一遍。
十月既望,李牧受命回朝。他本来昨日下午已经抵达邯郸,到殿前请求面圣时,被告知说赵王体恤他一路辛苦,特许他先行回府,翌日早朝再进见。
彻夜霜降后的邯郸寒气颇甚,然而,相比代、雁,此刻的邯郸只能算是初秋,李牧不觉得冷。文武百官们陆续到达大殿,前后左右站着的,都缩起肩膀,一边闲谈一边大力地搓着双手,以为这样就能驱走寒冷。李牧长居北方,跟朝中官员也少有来往,而且,李牧是出了名的独行将军,虽不是飞扬跋扈,目空一切,却也绝不是可亲近之人,所以熟悉的大部分也只是点头问候,不熟的,连点头都免了。随着一声“大王到!”,嗡嗡的大殿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千遍一律的朝会,末了,赵王如常问:“众卿可还有他奏?”
“大王,臣有一事。”刘相国出列。
“讲!”刘相国是三朝元老,为官之进退有度,不是个会给王处难题的人,所以他要提什么,赵王一般都是准奏的。
刘相国回头看了一眼李牧,奏道: “肥下一战大捷,与战将士有功,当赏。”
众人马上心照,刘相国是何人?看得清形势摸得透大王的心思,才能三朝不倒。李将军此行回朝,想来是为封赏无疑,是以也都纷纷附议。
赵王点头,道:“刘相国所言极是,寡人让李将军回朝,就是为此事。多年来,不说赵国,就是整个中原,有谁能一举打败黑秦?这一仗确实赢得痛快。李将军!”赵王望向李牧。
李牧出列,拱手沉声应道:“臣在!”
“李将军想要何赏赐?”赵王微笑问道。
李牧垂首回道:“臣不敢!”
赵王摇头,半严肃道: “啧啧啧,李将军还真是名不虚传:惜字如金,半句废话不说。大凡这个时候,常人都会答‘为国效力,是臣应尽的职责,臣不敢求赏。’,到了李将军这儿,就只剩仨字了,还真是不给寡人面子。”
“臣……不敢!”李牧还是那句话。
赵王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再看依然一脸严肃认真的李将军,所有官员也不禁笑出了声。
赵王扬手示意大家安静,含笑道:“此一捷扬我国威,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他秦国曾经有武安君白起,李牧就是我赵国的白起,我赵国的武安君啊!”赵王扫一圈群臣,正容道:“寡人宣布,封李牧为武安君,食邑万户。”
李牧受封武安君,赵王还体恤他常年居于北方边塞,特许他在邯郸半年,一来邯郸大军久无主将,他可代为执掌训练;二来也让他有时间与家人团聚。
李牧暂留邯郸,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原了。五年前舅姑过世后,李原就带着孩子搬到了邯郸李牧的旧宅里,期间李牧回邯郸两次,每次都不出三日就走了。半年呐,不是三天,不是三十天,也不是三个月,是半年呐!李原强忍着喜悦,自以为已经藏的很好,却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没瞒过,孩子问:“母亲为何总是笑?”
李原假装沉下脸,问:“母亲哪里笑了?”
孩子指了指李原的眼角,道:“这里,母亲笑的时候,这里会翘起来。”
李原四下里看看,确定没人,又问:“很明显吗?”
孩子很老实地点了点头,答:“很明显。”
李原坐到铜镜前,仔细观察,好像真是那样。越过铜镜,李原看向牖外不远处的那棵梨树,李牧每日卯时就在那儿练剑,而她也日日借着装扮,在此偷偷观看,一招一式都那么不同,她经常看得入迷,时间也仿似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兄长李同参加郎中比武的那天。兄长的表现如何,她不大记得了,但一个最特别的身影在她心里烙下了印记,自那一刻起,终其一生再也无法抹去。当宣布他夺得首位时,他眼里没有得意,没有欣喜,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看到了他眼中的空洞,什么都没有的空洞。她愣住了,直到散场,兄长过来拉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兄长问她:“你在这发什么愣呢?有没有看到兄长的英姿?”她没答,反而问:“兄长,拔了头筹的那位是谁?”也许是年幼不知羞,当兄长取笑她说:“他是李太傅府的二少爷,怎么?原儿喜欢他?”她答:“喜欢!原儿以后要嫁给他。” 如今回想起来,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兄长竟然没骂她痴心妄想,太傅的儿子,哪里是她们那样的人家可以匹配的。可是当时兄长只是笑着拍打了一下她的头,道:“才几岁的丫头片子,就想着嫁人了。”
对于李牧来说,邯郸的生活跟雁门并无多少不同,每日里练兵,晚了就歇在营地。若有闲暇,李牧常常会带着李戈去小五饭馆坐坐,吃个便饭。刘医师病重之时,李牧让小五和春芽跟着到了邯郸,虽说是奉李牧之命,他们却也像亲生儿女一般,尽心尽力侍奉刘医师一整年。刘医师无儿无女,他走前,便把他的那两间屋子送给了小五他们,小五他们推辞,刘医师只说是给他们结婚的贺礼,两人才红着脸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