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7)

说罢奔着牡丹去,但那处只有满地冷雪,中佝偻着一抹枯黄,像等待风雪不归人的风烛残年。 

他心疼地捂着枯株骂自己办事不利,碰到枯株的瞬间铁怀恩瞬间下跪。咚地巨响让其余两个人都惊了惊,转头望去,只见他捂住额头满脸痛苦,大臂一挥,瘦弱的赵三还张着嘴呢,忽地成为一条弧线,重重摔在地上。

赵三正要破口大骂,见铁怀恩疯魔模样气势矮了半截,道:“铁、铁怀恩,你作甚么,少爷的英灵还未散呢!”

铁怀恩置若罔闻,双目通红,发疯般挖掘着。赵三咬了咬牙,从腰间拔出匕首。

银光乍起,将匕首打在地上。

宝相阁似乎极力追求死亡瞬间的尽态极妍,就像一种古老巫族特有的幽蓝色蝴蝶,之死靡它,死也死得风华绝代。

若这不是一把刀,说不准真会被哪家爱美的姑娘制成头花。

可它是一把刀,若没被挡下,顷刻便会在铁怀恩的头颅上绽开一朵银光灿灿的花。

赵三稳住身形,露出疑惑的神情。

白鹿剑在手中漂亮地翻旋,周涣道:“别装了。”

赵三嗤笑出声:“我这么快便露馅了?”

周涣道:“你本也没打算隐藏,真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都好糊弄。”

赵三是穷苦出身的仆奴,说话怎么会如此文绉绉?赵公子不许他人擅闯偏院,他又为何对此了如指掌?再者,一个下人怎么可能十指光滑唯拇指食指中指与掌心有茧,这是一双养尊处优之手,而不是仆人的手。

“赵三”唇角的笑意浓郁到极点,酝酿成大笑,震飞黑鸦,撕下□□——薄的唇,鹰隼的目,俊眼修眉,唯一的美中不足是那条状若断桥的右眉,还有意遮掩的右手。

“赵三”道:“第一层面具让你猜了,这一层,你猜猜是谁?”

周涣脸色变幻莫测,难以置信道:“……断玉琀?”

断玉琀笑道:“猜对了。”

眉者主兄弟,断眉者,兄弟阋墙。

传言宝相阁阁主断玉琀与人不和,跌入油锅,导致右手畸形难看,形若鸡爪。

他平生最恨别人看见这只手,人对自己不足之处总有一种高度敏感的自卑与自尊。曾有婢女撞见他净手,被剁手油炸,逼着硬食。

竟然真是断玉琀……周涣一时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

“你在看什么?”断玉琀警示的声音传来。

周涣如梦初醒,未作反应,一句“闪开”炸开,兜头盖脸一大片白,紧接着噼里声作响。

断玉琀后退一尺,仰头愠道:“昨夜杀我四名手下,我既往不咎,今日又来横插一脚……” 

风怒雪号,卷着残叶扑打瓦檐,雨师妾立在高檐上一言不发,伞下银针闪烁着致命的光芒。

周涣心有余悸,若没她出手,自己恐怕早被戳成筛子吧……

雨师妾捞起雨女伞,锋芒直袭断玉琀。断玉琀不甘示弱,双袖一抖持袖剑迎上去。小小的庭院里,霎时风云诡谲,电光火石。 

突然间断玉琀右手弃剑袭去,如恶龙破海扯鼓夺旗。周涣大呵小心,雨师妾不消他提点,抬袖间白绫飞射而出,一招白云出岫缚住断玉琀右手。银光乱舞,绫块簌落,二人分别向后退了好几丈拉开距离。

断玉琀飞快地掩回右手:“赵生已死,他的爱花由我代为照顾,有何不可?”

雨师妾振了振袖子握紧白绫,警惕地盯着他。周涣怒道:“赵公子尸骨未寒,你有何权利攫取他人遗物,真是好大一张脸。”

“我怎么就没权利了,赵生的魂还在我手里呢。”

周涣一顿,寒声道:“他的魂魄怎么会在你手里?”

“傻,我杀的啊。”

周涣一颤,断玉琀似乎对他的反应大为满意,侃侃道:“沈喜娘身陷囹圄,作为朋友你想方设法还她清白。如今我说赵生被我所杀,你信还是不信?”

那日,他趁赵生不在潜来欣赏,岂料他提前回来,回来就罢了,骂他凡夫俗子腌臜花仙,他该不该杀?

雨师妾道:“按你的为人,连多年亲友都可痛下杀手,自然是信的。”

周涣望回他,咬牙道:“你不过失去赏花的兴致便痛下杀手,断玉琀,人命在你眼里难道就如此不堪?”

断玉琀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他只是失了性命,我却失了赏花好兴致。”

“荒唐,荒谬,你这个疯子,简直不可理喻……!”周涣骂道,雨师妾摁住他:“别以卵击石。”

食指来回摩挲着碧玉扳指,断玉琀笑:“可别光针对本阁,旁边还有一位呢。”

他示意还有暴露的铁怀恩。

铁怀恩目不转睛地盯手中牡丹。他已将整支牡丹挖出来。自己猜得不错,得崇明玉庇佑牡丹不灭不死,表皮虽枯根须却带着朱红,微微聚敛,像一个玲珑紧实的红皮灯笼。

他终于满意一笑,晚娘的音容渐渐浮出脑海。轩窗对美人,碧影映胭脂,她巧笑倩兮:“铁郎。”

突然,四遭升起业火,她推开自己:“你快走!他们……他们来了!”旋即被人踩住后背、扣着脚踝拖回去。

她是要反抗的,反抗得那么激烈,畜生一巴掌落下来:“□□!”再抽出长刀划开她的脊背。

哗啦——他的晚娘便那么不见了,两滴热泪隔着阴阳滴入尘埃。

十多年来,一直在自责与忏悔中度过。没有晚娘的铁怀恩,如何怀恩。如今,让她生还的圣物近在咫尺,他怎可再放弃。他要握紧了,不再松手,就像当年松开晚娘一样。

晚娘,晚娘,阔别十载,我们终于相见……

他哆哆嗦嗦,伸出手。

断玉琀笑得森冷,雨师妾墨眸一黯,归位时手中已提着枯牡丹,一下拍到周涣怀里,然后不待他反应便把人推到铁怀恩面前。

铁怀恩正在关键时刻,下一刻就可以复活朝思暮想的爱人了,可宝物突然被夺去脑袋都是浑的,头痛欲裂眼睛红得像烧红的铁,腮帮子一震一震:“把晚娘还给我……”

一刀挥下,老梅颤抖,红得滴血的梅花幽幽下坠仿若蜡泪。

怎会入魔……崇明玉的功效,竟然已到可以令人入魔的境地了么。雨师妾心下一惊。

“这是你惹的祸,把我推出来做什么!”被推去直面铁怀恩的周涣欲哭无泪,一边逃窜一边翻检袖子掏出灵符刷刷刷掷去。

灵符刹那化作浓烟火团,铁怀恩仰天长啸,周涣瞄准地上的匕首,足尖一勾——飞刀擦着发鬓飞过去。

“……真差。”

“说得轻巧!起码灵符打中了!你嫌弃你来上啊,明明是你招惹了他!”周涣辩解道。

雨师妾再也看不下去他一塌糊涂的身手,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沁冷似玉的五指握上他的手,身上是淡淡的冷香。

“废物,看好。”

势若白蛟,剑尖直劈眉心。铁怀恩的眼登时瞪大了,诸阳之会黑气决堤,轰然倒下。

第7章 怀恩

不虞之变,惊魂收场。铁怀恩轰然倒下,震得院墙上的雪簌簌坠进花盆里,赵生生前最珍惜的东西里。

雨师妾丢回白鹿剑。剑没归鞘,断玉琀拍了拍掌夸道:“都说雁阵惊寒剑术举世无双,如今看了下他的友人与徒弟的身手,确实担得起这个称号。”

周涣鄙夷道:“贫道师父的名字是你这种人能叫的么?”

“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了,你以为你师父就……”断玉琀转了转眼珠,停止话题,“等一下,你不会真以为赵文彬是我杀的吧?”

疯子吗,刚说赵文彬死于他之手,这下却又问自己是不是当真信了他的说辞。周涣实在摸不透这个阁主的心思,还是不轻言观点为妙,嗤了一声去看昏倒的铁怀恩。崇明玉带给他的魔化之气已经散了,不多时便会醒来。

断玉琀道:“这么不禁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脾气大了。喂,《牡丹判》可曾听过?”

周涣选择看雨师妾的举动。断玉琀这个问题说难听点就是弱智,这是十多年前大晁最火的话本,火热到卖瓜的菜农都能背几段台词,周涣性子又跳脱,在山上修行的生活经过他与师兄之手修改得很是滋润,这问题简直是明知故问。

该书讲述了一代风流名妓微垣与护国将军尹辰星的凄美爱情故事,笔触凄婉动人,其作者花间客凭此书一炮成名,与地府真情崔十三郎、陶然侠、翡斋生并称大晁四大才子,只是不知为何被列为禁/书,现在市面上流传的大多是删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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