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19)

黄牛一路跟着周涣不愿走,周涣无奈地摸了摸微暖的皮毛,道:“别跟着贫道了,贫道可没东西喂了。”

“这畜生怎么突然不怕生了,以往别人摸它,它都一头顶出去。”说罢抱来方干草,简单交代了些事宜,叮嘱周涣不要乱跑,便钻进屋子不再出来。

周涣打量房屋,谷伯与主人关系十分好,即便主人家多年未归,院中花草仍精致茂盛,还在角落辟了一畦菜田,叶子滴出翠色。

喂完老牛,暮色四起,周涣听从老神棍的叮嘱,在门板涂上黄鳝血,坐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子时,白鹿剑在一旁散发莹莹光辉,若是有异则提醒他。

说起白鹿,倒颇有渊源,白鹿虽不及师父的神剑纯钧,但也不失为一把宝剑。

传说十多年前无名山有神鹿造访,周身莹白,口衔青莲,背掮神剑,悠哉悠哉来到山门,长鸣七天七夜后留下一莲一剑离开。

千百年来,各门派总喜欢编撰神迹传说彰显不凡,但白鹿送剑的传说却确实是真的。这把便是那把白鹿之剑。

灯火簇如豆,氤氲烛光下白鹿雪白若冰,银光湛湛,周涣摩挲剑身繁复的花纹,想起师门,忽而剑身猛震,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拍门声:啪啪啪!

周涣警铃大作,提剑走去。拍门声近在咫尺,愈发强烈:啪!啪!啪!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却哪见什么鬼怪邪祟?只有一群蝙蝠,不要命地撞门,几只胆子大的甚至还往人身上摔去。

他噫了一声,连忙掩门。

方转身,门口又响起来。

开门仍是那群蝙蝠。

如此反反复复,几次都是这样,这些长了翅膀的耗子着了魔般,仿佛门上黄鳝血是之死靡它的佳肴珍馐。

周涣按捺住把门削了的冲动,在血迹上贴了道朱砂符,摔门而去,默默啐道:果然不该信那神棍的话。遥远的木板床上的老神棍打了个喷嚏。

刚解外衣,又传声响,周涣很快眉头一挑,提着剑要打人,突然发现端倪——这次的声音不同。

——不是成群结队赴死的声音,是由一个人发出的,一种异样的、细微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着门扉。

紧接着她开口说话。那声音死气沉沉,细若蚊吟,仿佛在贴着门板说话,极近极近。

“弟弟,你说的,咱们去捉泥鳅……井里的泥鳅,可肥了……”井里怎么会有泥鳅?

那人似想进来,嘭地声,门上灵符化作一团熊熊火焰,声音顿时尖叫。

“死丫头,大半夜不睡觉想吓死我啊!”声音苍老而尖利,像是拉着老旧的风箱。

女童啜泣:“哥哥、道长哥哥救我!”

伴随着这句呼救周涣推开门,可玉宇澄明,庭下积水空明,除了竹影摇曳哪还有什么人影。

周涣甫一转身,撞上一张巨大人脸。

这是张皮肤松弛的蜡黄鬼脸,两颗死气沉沉的浑浊眼球像原野上的鬼火幽幽悬着。

白鹿自动出鞘,剑华大作,鬼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谷伯!怎么是你?”周涣道。

黄纸灯笼咕噜噜滚了几圈,谷伯大声叫道:“是我!是我!老奴听见声响,所以出来看看!”

“是贫道鲁莽了,”周涣连忙扶人,感慨道:“你老人家大晚上出来干什么呀……”若是再慢一刻,白鹿就把他手指削伤了。

捡起地上的灯,摸到灯柄一团湿润滑腻的东西。周涣咦了声,这院子干干净净,也无下雨痕迹,哪来的湿泥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人回屋,谷伯袖口也有,哪来的泥巴?

第17章 石坊诡谈(2)

一夜难眠,一夜无梦。

鸡鸣三声,天际破晓,朝霞托着一汪鸡血石般艳丽的红日,石坊城里又是一日。

槐树下包子铺老板掀开屉笼,白汽似一条腾飞的龙,直上云霄。这老板与其他人不同,老远便热情吆喝,对外乡人周涣也没避之如瘟神。

周涣买下两个包子,想找老神棍盘问蝙蝠撞门之事,但面摊并没张开。

周涣咬开一口包子,随意地问面摊老板的下落,辣得直呛眼泪,才发现居然是麻辣粉丝包。苍天可鉴他是姑苏人,不会吃辣啊!

“哦,梁秋啊,祭拜他女儿去了吧?”包子老板递来杯水。

梁秋?周涣饮下一大口清凉井水。原来那棺材脸叫梁秋啊,确实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

老板大抵四十,肥肥胖胖,十分热忱,十分好说话。周涣眼珠滴溜溜地转,开口问:“听口音,老板不像石坊人。”

“嘿嘿,你这小道长好生聪明,咱和梁秋都是闵州的,来石坊投奔亲戚。”

“年前搬来的?”

“哈哈哈哈,小道长糊涂了,你看我这店装潢少说也是十年!”

“是贫道糊涂,石坊排外,店家生意如此兴隆,怎会是新铺。”

老板讪讪道:“道长莫怪,石坊原本也不排外,只是发生了一些变故……”

“哦?难怪贫道打听袁家古宅之事,居民无比讳莫如深,视贫道若洪水猛兽。”

“啧,袁宅在石坊可提不得。”

“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周涣继续板正严肃且好奇地套话。

“隐情倒没有,不过倒有个事,城中人皆知:袁家酱园卖的是人肉。”

白鹿剑躁动的情景和谷伯惊惧的面孔一闪而过。

老板攥紧拳头,义愤填膺:“那时我刚搬来。事情曝光后袁家酱园就倒闭了。把泡过尸体的水做成卤水,将人肉掺和进酱,卖给咱老百姓吃,这是有多大仇啊!”

外界不来石坊置办酱料的原因,可能不止是吃人事件……周涣附和点头,疑惑:“袁家为何要做砸招牌的事情?”

老板叹气:“你听我慢慢道来……”

袁家掌家的是个女人,也就是袁夫人袁杜氏,其子名袁惇。

袁老爷走得早,袁杜氏早早接手袁家,当时不少人劝她卖了酱园,但袁杜氏性格强硬,并不听劝,过了几年,竟将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后,袁惇与外商阮家的小姐喜结连理,两家结秦晋之好。

本是桩好事,然阮氏三年不出,袁杜氏抱孙心切,各方面施压。小两口耐不住威迫,听说闵州有座十分灵验的送子神庙便求了求,果然怀上了。

老板嘿嘿一笑,自豪无比:“石坊不少小媳妇儿都去呢,可灵了。”

一年后,袁惇带着阮氏回来,与此同来的还有个大胖小子,正是阮氏在寺庙产下的儿子。袁杜氏取名袁赋,一家子和和乐乐。

但好景不长,突生变故,一个老僧怀抱女婴屹立在袁家朱红大门的台阶下,说,来归还孩子了。

盘问得知,原来当初阮氏产的是龙凤胎,只是小女儿天生不足,不得已托寺庙代养,如今女孩尽得佛祖庇佑,该领回孩子。

袁惇夫妻见小女儿袁支颐玉雪可爱,欣喜过望,正要相认,岂料袁杜氏笃定只有袁赋一个孙儿,野种不配入祠堂,让阮氏亲手溺死女儿,还叫了许多人观看,见证阮氏的决心。

“这何至于赶尽杀绝……”周涣惊呼。

老板拍肩:“在石坊,女子与人私通是大罪,遑论有私生子,更是母子都要浸猪笼——”

“就算如此,孩子——”早听闻有些地方风化落后,未想竟落后成此,堪比蛮夷,周涣正要替可怜孩子辩驳,老板却已自顾自说下去。

大堂之上,袁杜氏正襟危坐,手持盖碗茶,面容虽有几分憔悴,但难掩徐娘风韵。

大堂之下,端端正正站着的是袁惇,大气也不敢出跪着的是阮氏,啼哭不止的是女婴,堂内堂外围得水泄不通,乡邻里党挤眉弄眼看热闹。

“惇儿,我问你,孔孟之道你忘了没?”袁杜氏问。

“儿子字字铭记在心。”袁惇道。

袁杜氏点点头:“甚好,如今为娘让你在这野种与为娘之间做抉择,你选谁?”袁杜氏指着袁支颐不带任何感情地问。

袁惇猛然抬头,用目光苦苦哀求着母亲,可袁杜氏不留余地,步步紧逼。

周围嘀嘀咕咕,堂下有好事者起哄。

“当然选老娘!选老娘!”

“婴儿也可怜啊,怎么忍心杀她。”

“张生,老娘可是养大自己的,百善孝为先,你的圣贤书读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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