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14)

“有啊,你看的书得少,当然不知道这些。”周涣侃侃而谈,“——杀手说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一定会马有失蹄。将军说打完这仗就回来娶你,一定会马革裹尸。同理,青楼姑娘一旦动了情,双方都倒霉。”

雨师妾认真而冷淡地嗯了一声,道:“我确实不看这些。”

周涣当了回她的老师,心情十分舒畅。再看幻境,时间已到了许久后。北疆战事如火如荼,大家都在议论。

画舫里来来往往的男人,吃醉了,爱嚼着花生米直抒胸臆,从古至今男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离不开时事针砭。

“要我说,根本是没事找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也不能这么说,辟土服远,威彊敌德,亦是善举。”

“嘁,边埸的土地哪一寸未埋尸骨,哪一寸没浸泡鲜血?大晁向鬼粥宣战,几年了,战火不断,都元气大伤,容玄此次北拓疆土,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看不止这般简单,就说那窦家,世代忠烈听着好听,可那忠烈二字来之可易?更何况,功高盖主……我看呐,也逃不过忠烈的命运……”

琵琶声断,纱罗翩翩里,璇玑含怒问道:“你们说什么。”

客人们被吓到了,三言两语概括翫月野战役。有去那里的商人,出发前还好好的,回来就断了条腿。

璇玑大惊,飞奔回房,抽出一封封书信。战事起后,窦靖夷没忘写信。

窦靖夷字如其人清秀规矩,内容也顶正经,言今天又拿下哪个山头,言关山的月与羌笛,言边陲的烤羊肉,言父亲携叔叔支援他,一家人如何如虎添翼……末了,才用规规矩矩的字含蓄写道:天凉加衣。笨拙又真挚。

突然,璇玑注意到,靖夷后面的书信相距时间越来越远,心口蓦然一紧。战事吃紧,她不是没听过,自古将军多埋骨,但始终侥幸地认为靖夷年少有为,定斡旋狂澜,但自己却忘了,窦靖夷终归是将军。

夜夜心悸,夜夜惊魂,她终于受不住残酷的噩梦。她连夜收拾包袱,找了匹快马跑了。

在边陲上策马飞奔,远山往后跳跃,望着不断接近地图上那一点,开心半天。

明月高悬,乌鹊南飞,想到许久不见的他,会不会黑了,会不会壮了,会不会懒得打理头发和胡须?没关系,她的大将军不会变,肯定会还是腆着张清秀的脸,局促地问她怎么来了。

璇玑想罢,心头暖流融融,呵了呵冻僵的手,眺望远方。

变数便在这时猝不及防出现,途中歇脚添置物品时,马贼逼进村镇奸/淫掳掠。这是常在边境作恶的团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抢完村镇后顺便放了一把火,那些强盗见她姿色殊伦,将她连同几名少女掳进寨中,日夜奸/淫。

她突觉回到很久以前的日子,那时夜以继日地接客,稍有反抗便会挨打,和蛇一起关在漆黑的屋子,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只有麻木不仁。

半个月后,马贼们见她温顺服从,便不再那么严加看管,过了几天默认她四处走动。璇玑死尸般游荡,有次路过库房,看到同被掳进来的女子隔着门扉大喊救命,旋即转身咬下男人那东西。马贼失声尖叫,□□落,下一刻血溅上裙摆,璇玑沉默不语。

她在后山捡到匹狼崽,用簪子刺死它,拖着尸体在山寨里孤魂野鬼似地游荡。天知道她哪里抱来的狼崽。马贼们嘲笑这婆娘疯了,当夜,狼群奔进山寨,惨叫四起,才知疯婆娘在报复他们。

璇玑转过身,找到女人的尸体,在后山埋了,一把火点燃贼寨,在火光与尖叫中逃跑。火光照亮红色的决绝背影,身后是凄厉惨叫。

没有盘缠,没有马匹,没有干粮,好在遇到巡逻的军队,问清楚后把她送去窦靖夷身边。

璇玑醒后大喜过望,连鞋都来不及穿便赤脚跑去找他,脚甚至因为踩上尖利的石子鲜血淋漓,但她眉头也没皱一下。

窦靖夷正在商榷军机大师,将士拦着不让进,她连声哀求,须臾,帐帘掀开。

种种屈辱不堪在见到那张熟悉的脸那刻土崩瓦解,只要能见到他,那么一切便都值得。她一路上没有哭,被掳去寨子时也没有哭,见到他的那一刻终于得以放下所有防备与姿态,泣涕起来。

然而窦靖夷只是望着失态的她和疑惑不解的部下们,脸色铁青,简单安慰了几句,托军将带回去严加看管。

璇玑乐得自在,不察有异,整理出窦靖夷好几件破洞的衣裳补起来。边塞寒苦,将士们的衣服多有破洞,寻常将士会有妻子姊妹送冬衣,可窦家缺女眷,窦靖夷又不会照顾自己,所以衣服大多破破烂烂的。

第13章 牡丹判(5)

补好衣服,趁阳光正烈,晒得地面暖融融的,璇玑把衣裳挂在营帐外,拍了拍似乎还能看到衣裳上的灰尘,在阳光里晶莹透亮,晶莹透亮的细尘里窦靖夷牵来一匹枣红马走来。

璇玑一喜,清丽的脸上扬起二月春风,步步生莲地走去。窦靖夷将缰绳递给她,道:“你走吧。”

璇玑抬头甜甜一笑,一如那个光华动人的淮城第一美人儿,道:“好,去哪儿?”

窦靖夷道:“去你该去的地方,越远越好。”

璇玑看着粗糙的指甲,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艳比牡丹、名动四方的芳华佳人,埋着头,青丝在朔风飞扬,低声道:“我该去的地方是你身边。”

窦靖夷深深皱眉,在璇玑看不到的地方抬了抬手,身后的军将立马上前钳住她。

璇玑扭动了一下,惊惶质问:“靖夷,你做什么?”

窦靖夷沉默不言,抱着她,将她强按上马。

她那么慧质,怎么会猜不出要干什么,心如坠冰窟,嘶哑的尖叫带着哭嗓:“窦靖夷,你混蛋!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苦!”

窦靖夷扶了扶额头,轻声道:“什么苦,不就是被马贼凌/辱了么?”

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忽视璇玑惨白的脸色,静静道:“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我是个妓子。

“——很恶心。”

我十三岁时接客,接的人不下千余……

最后,窦靖夷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深吐一口气,仿佛终于抛弃她这个巨大包袱般:“——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正常女人也不会来这。”

她从未听过这样绝情的话。望着血色残阳里青年毫不作假的神情,薄唇吐出一个个杀人诛心的话语,急促地抽噎了一下。

都说是芙蓉泣露,世人评说她的盛世美名总不离眼角三滴水红的痣,如今看来,当真是芙蓉泣露。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军营,良久才明白窦靖夷的话是什么意思。

军将拱手道:“将军,她怕是不肯回去。”

窦靖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手伸过去:“绳子给我。”随后,握紧璇玑双腕,将她系在缰绳上,打了个厚厚的死结。

璇玑哽咽道:“靖夷,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对不对?”

窦靖夷垂下头,手用力至极。手腕泛红,太疼了。良久,他道:“是真的。”

璇玑沉默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声音失态又尖利。窦靖夷接过军将丢来的长/枪,枪/头一怼,骏马嘶鸣狂奔,将人遣回淮城。

她曾期冀见到的关山与旌旗,曾陪她度过无数寒夜的月,尽化作漠然的路人,看着这个自作多情、无人可要的疯婆子被赶回去。

她曾将他当真心人,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所有的不堪倾诉给他,以为脱掉了包袱与桎梏,没想到情深意切的良人转身换了个副面庞,最亲近的人成了最疏远的人,昔日字字倾诉还馈己身,做字字诛心的话语。

淮城那边,璇玑逃了后老鸨便新培了个花魁,花不如给其他姑娘做工赚外快。这天正在浇花,耳畔铃铛珊珊,抬起头,看到角落蹒跚走来的璇玑。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双手无力地垂着,一双脚在青石板上留下薄血。

“姑娘!”花不如泪如雨下,立马冲上去抱住她。这两个月她每天都会收拾璇玑的房间,她不知道她有多想她。

花不如又哭又笑,把璇玑带回房间,打上温暖的热水给她擦洗,端来最好的绸缎与牡丹给她梳妆。菱花镜照着芙蓉美人面,

但花不如很快便发现,这不是以前的姑娘。实在差距太大了。

上一篇:我的迷弟遍布宇宙下一篇:青竹大妖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