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萧何送东西给主公的路上,云微听说了陈王身死的消息。小卒们或是震惊或是害怕,聚集在刘季处的几个部将间气氛却有些微妙。她将竹简交给刘季时后者似正在思索着什么,待她已走出房间再回头看时,见他叫来了一人问起了项梁那边的动静。
云微默然。陈王败绩,张楚众散,如今的局势当真是群龙无首。而诸多势力中,项梁的一支实力最厚,且如今沛公的依附――至少名义上的依附――亦是隐隐有将其推至统领之地位的趋势。因此刘季这般留意着项营那头的风吹草动,也不无道理。
陈王既死,秦军必转而剿灭其余反秦势力,树大招风,首当其冲的亦很可能将是项梁,然而泗水在薛郡西南,秦军准备先取哪处还真是说不准……云微揉了揉太阳穴,她能想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沛县定不会安稳了。
“丫头?”
云微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见樊叔一张大脸上全是忧心忡忡。
“我说丫头,你那伤应该没有伤着脑袋吧?不会被打傻了吧?”
云微嘴角一抽。
“不对啊,”樊叔不解地支起下巴,“丫头的伤明明在手臂上,怎么就伤到脑袋了呢?难不成这伤还是内伤,那内劲一路从手臂传上去……”
云微听他越说越离谱赶忙示意自己脑子没事,然而樊叔的担忧似乎还未消除,絮絮叨叨着说丫头在项梁将军那里待了个把月,那里的人没看你一个人就欺负你吧,被欺负了就和樊叔说,必须得收拾了那家伙。云微一听他又跑偏了只好出声把他掰回正轨上,不料樊哙忽的一拍手恍然大悟道:
“啊!对了,你还可以给张良先生说。主公说张良先生什么都知道,简直不得了,莫说是欺负你的人,就算一百个人合伙欺负你他也能摆平!”
听到这个名字,云微却沉默了下来。
樊叔还在唠叨着,片刻后察觉到云微的异样,停下来问她:“怎么啦,丫头不想找张良先生?”
云微摇了摇头,垂头掩下了脸上的表情:“他不会帮我的。”
“绝对会的,”樊叔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丫头可知他重伤醒过来之后,第一个问的就是你的伤。那一次要是不是你糊涂了,他估计回都回不来了,张良先生绝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可能……”
后面的话在耳边幻化成雾气,云微没有听进去。眼神涣散着漫无目的地游荡,看着城楼下的人出出入入,端着汤药的人正在上楼,小心地避让着下楼的士卒。
看着那个人行走的方向,应是张良所在之处。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他身上的伤似乎还不见大好。正想着,另一个方向走来一似是某位部将的人,叩门后亦是进了那间屋子。
云微的目光忽然聚焦。
她猛地转头,樊哙被她这一下骇得不轻,下意识止住了话头。云微望着樊哙,目光锐利得后者心里发毛,而后她放低了声音,缓缓地问:“樊叔,你可还记得那会,你是怎么回答张良先生的?”
第71章 七十
萧何正同其他人交代着杂务,云微推门进了屋内。似是见了他正忙,她顿了顿转了个弯走向一旁,收拾起记着账目的竹简。小吏领命走了,萧何正要低头回到方才一直看着的卷轴,似想到什么般停下说道:“丫头可有什么想问的?”
整理竹简的声响安静了下来,云微投向他的目光中有一丝诧异,而后很快便收了起来。她起身走到萧何面前,似是犹豫了一阵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萧叔,”她说道,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萧叔可记得,张良先生之前负伤的那一回,醒来时都有哪些人在一旁?”
萧何闻言看向她。
云微抿了抿嘴唇,将声音又放低了些:“我是说,不知我左手上有旧伤的人。”
萧何的双眼略微睁开,而后很快便垂目开始思索。云微深呼吸,依旧盯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眼中却渐渐泛起失落。是了,时间过了这么久,虽然说那些人多半司职后勤,萧何应该会熟悉,但莫说那时是否有留意,即便当时记得,现在早已忘了罢。她这样想着,却见萧何抬起头来:“记得的。”
云微心头一颤,见萧何凝神又思索了一阵,缓缓却笃定地点了点头:“是平日里随我做事的三个人。”而后转头回视着云微,沉声将这三人的名字一一道出。
云微眼中的不敢置信转为欣喜。本以为这个线索会因事隔太久而断开,却未曾想到萧何即便日日需记住的琐碎事项多如牛毛,却仍能肯定地指出当日在场的是何人。云微郑重地道了谢,抬头时见萧何似是掩饰般地转头低咳了一声,对她说道:“丫头若不介意,可否告知萧叔,从前你身边人对你可有个称谓?”
云微有些错愕,却见他回头对自己无奈一笑:“营中亦有女眷,共事的人问起来时若总唤你作丫头,怕他们记混了。”
云微抿了抿嘴唇,错开了目光。萧何亦不急,便由得屋子内这样安静着。须臾,云微终是转回了视线,眼底是明朗的坚定:
“贺云微,”她说,“我叫贺云微。”
“贺云微。”萧何垂眸默念一遍,片刻后抬头对她一笑:“好名字。”
不出所料,几日后项梁便放出话语,邀诸位义军将领前往薛郡,共议集结反秦事宜。云微见项营的使者今日一早便从城门那进了来,不久便回了程,想必此事沛公答应得很是爽快。
云微盯着竹简出神。那日她被暗算时在场的人之中并没有那三人,因此他们中的某一个可能当时正藏在屋外的某处,待到屋内发生混乱再乘机下手。于是她翻了那日屯运的记录,心想着再跑几处府库问问,兴许便能知道当时有哪些人不可能出现在城楼附近。
走过她面前的士卒们频频扭头瞥着她,察觉到这一点,云微直了直身子收起竹简,掩饰着方才思索时一动不动的姿势。她这回小心了许多,询问时都尽量避着同在萧何手下做事的小卒。嚼舌根的人少了,她有些奇怪的行迹想必也不会人尽皆知,这对于她来说是好事,因为她的对手便不会听闻了。
萧叔已经将这件事情掩了过去,她不想再次暴露。
“子房?子房?”
张良的视线从窗口处收回,才发觉刘季连着唤了他两声,忙抱歉地笑了笑,问道:“主公有何事?”
“明日项梁将军召大伙去议事,”刘季的手叩着桌面,有些不放心地扫了他一眼,“子房,你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劳主公记挂了,”张良颔首道谢,“良自当随往。”
“那就好那就好,”刘季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想着要独自面对项梁范增一众人马的逼视就冷汗涔涔一般,抬手擦了擦前额。环视一圈,四周坐着萧何曹参樊哙一众部将,刘季思索了一阵说:“我看那传信的人来的架势,这件事好像不小。樊哙老弟,不如你也一并随我去,曹参老弟也一块,要是人少,到时候拿不了主意可就难办了。老萧,”转向坐在窗边的萧何,“你要不也一块?”
萧何闻言沉吟,张良却先开了口:“主公,萧前辈掌管营中大小事务,近日来十分忙碌,此行若一同前往,恐怕会对行伍有所扰动,良愚见,萧前辈还是留在沛县为好。”
“嗯……好像的确是这样。”刘季托着腮拧着眉头,张良略停了一阵,又出声道:“且此番议事,项军为东,我等为客。随从之人过多,或有反客为主之意,许会遭项梁将军误解,以致生出嫌隙。因而良以为,此程不宜有多人同往。局势多变,诸位前辈留在军中亦是保险。”
“有道理有道理,”刘季不住点头,而后看向萧何问道,“老萧你怎么看?”
“张良先生说得在理,”萧何点头以示认可,“我也这般觉得。”
张良谢过,与刘季讨论起了明日出行需注意的事项。萧何收回了目光,望了一眼窗外,方才府库前倚马站立的那个身影,现在已经离开了。
过了些日子云微偶然问起萧何,后者才说主公和张良先生已经在前几天出发去了薛郡。云微点头谢过,心中却梗着一根什么。
几天下来她已能确定那日暗算她的是何人,只是没与他照面,依旧未能抓到他的把柄,也正是这个原因,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