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渺渺想了很久,最后将自己蜷起缩进被子里,眉眼低垂,一动不动最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六点。
楼下很安静,外公外婆大概都还没有起床。窗外晨曦微露,山掩青黛。
路渺渺起床去洗了个澡,大概是热水开得太足,整间浴室都充斥着薄薄雾气,脑袋也有点沉沉的。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准备下楼吃早餐。恍惚中好像听到手机响了一声,也没有在意。
一直到吃完早餐上楼,才看到何知礼发的消息。
wuli:我在你家楼下,能出来么?
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路渺渺踩着棉绒拖鞋走到阳台,朝大门口看去一眼。果见山道停着一辆黑色的卡宴,车窗半开,看不见里面的人。
千层渺:有什么事?
wuli:带你去一个地方。
路渺渺盯着那行字想了很久,趴在阳台,最终还是打下两个字回复。
千层渺:好啊。
她去浴室吹好头发,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朝楼下走去。
外公外婆正好下楼吃早餐,看见她收拾得干干净净,自然要问她去哪里。
路渺渺转头说:“去还东西。”
门口,何知礼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车玻璃一层浅浅水雾,像今早的朝露。
明明已是初冬,他却只穿着一条浅蓝衬衣和羊毛衫,袖子向上卷起,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
路渺渺打开车门做进去,“你要带我去哪里?”
何知礼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发动车子,低着嗓音:“画展。”
……
何知礼口中的画展是近代欧洲的一些画作,在S市最有名的私人画廊举办。
因为不对外开放,进去参观的人都是画廊老板的朋友或有钱人。画廊老板用这些画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活动,获得的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
何知礼这次来就是想拍下一幅画,请路渺渺帮忙参考。
只不过他们去的太早,画廊还没有开门。
何知礼就带着路渺渺去一旁的餐厅吃了早餐,回来后,画展才正式迎客。
画展总共分三个展厅,分别是欧洲近代的三个不同阶段。
每个时期都有每个时期的特色,何知礼带着路渺渺一个展厅一个展厅地参观。
或是回眸浅笑的少女,或是贝壳中诞生的女神,挂在墙壁,每一幅都是真迹。
难怪这所画展要在地下悄悄举行,这样大规模的真画,若是放在明面上不知该引起多大的轰动。
路渺渺看着其中一幅画,问:“为什么要让我来帮你参考?”
何知礼牵住她的手,“你不是学过画么?”
路渺渺微微一怔,她妈妈确实让她学过油画,只不过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她几乎都快要忘记。
她低头,没有挣脱,意味深长地说:“学长知道的真多。”
一连逛了两个展厅,何知礼始终没有看中的画。
路渺渺正准备去往下一个,就见他停在一幅画作跟前。
他目光打量片刻,对路渺渺说:“这幅怎么样?”
那是一幅色彩极其鲜明的油画,夜幕漆漆,总共只有两个人物。
身材高壮的男人走在前面,裤管被溅湿了泥,身后印个一块一块深重的脚印。他后面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扎着毛绒绒的羊角辫,一踉一跄地跟在男人身后,小手紧紧攀住男人的裤腿。
周围下着绵绵细雨,男人脱下破旧的外套,挡在小女孩头顶。
两人都只有背影,但是却能一目了然地看出他们是父女。
油画下方标着底价,九位数起,是本次画展最昂贵的一幅。
路渺渺视线盯着那幅画,过了许久,才转头问何知礼,“你喜欢这幅画么?”
何知礼坦然,说:“画得还不错。”
“哪里不错?”路渺渺追问。
何知礼低声:“这个男人手里没有戴婚戒,证明已经离婚,单身抚养女儿。他腿上有泥水,说名干的是体力活,却把女儿带上,证明他很爱他的女儿。最后,为了不让女儿淋雨,他脱下了唯一的上衣。”
何知礼总结,“父爱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是吗?”路渺渺低敛着眸,不以为然。
她说:“他没有照顾女儿的能力,却贸然接下女儿的抚养权,是对女儿人生不负责。明知工地危险,还要把女儿带过去,是不顾她的安危。至于下雨天——却不能给她买一把伞,这样的父亲有什么用?”
她转头看向何知礼,“学长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我也需要一个爸爸?”
何知礼站定,默声不语。
路渺渺忽地轻笑,毫无预兆地问:“你见过我的爸爸了,对不对?”
他看着她,没有辩驳。“对。”
路渺渺掀起嘴角,冷漠讥诮,“所以那些话也是你告诉他的?”
哪些话?何知礼微微蹙眉,想要问她。然而不等他开口,就听她毫无预兆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还会再去纠缠别人的爸爸,所以想迫不及待地让我认回自己的父亲?”
一瞬间,何知礼脸色忽然一变。
仿佛终于撕开完美的伪装,真相大白天下,暴露早已腐烂的内里。
他握紧她的手,不松开,却也没有否认。
路渺渺心里有什么东西不断下沉,终于落底。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睫毛,语气淡然:“学长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答应你吗?”
“……”
“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她说,“自以为是我的男朋友,自以为删除我的短信,自以为能够掌控我的一切。”
“——现在,你还自以为我需要一个父亲。”
她从外套口袋里找出他送的那盒草莓糖,拉住他的手,摊开放回他的手心。
“你既然这么介意以前的事,就不应该来喜欢我。”
以前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他看到的东西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他以为她和他父亲有染,擅自为她冠上罪名。现在喜欢上她,又擅自为她寻找借口。
可是凭什么呢?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为什么都需要他认可,改观,然后被他原谅?
路渺渺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你不能接受我这个人,你想要否定我的过去。”
“可是那就是我,全部的我。”
她抬头看他,“你如果不能接受,就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39章 第39章 chapter 39
昨天宋明誉下车, 问何知礼能不能和他谈谈。
何知礼薄唇冷漠, 指尖的香烟徐徐燃烧, 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如果是关于路渺渺的事, 我想我无可奉告。”
说完这句话,他就按灭手中的烟蒂, 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临走时, 右手搭在方向盘上, 看窗外那位失败的父亲,“你真的关心她的话, 就该好好了解她需要的是什么。”而不是徒增打扰。
宋明誉脸色一僵,沉着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关心她?”
“是么。”何知礼语气平淡,牵起一丝讽刺的弧度,“只有在复合的时候想到的关心?”
他发动车子, 不再与他多言,“难怪渺渺她不需要。”
回到公司, 何知礼先处理工作的事。
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底下几家酒店的规划需要他查看。
何知礼看完以后,想起白天宋明誉的事情,让人又详细调查了他和路贞复合的原因。
当天晚上,资料送上来,何知礼坐在办公室翻看。
公司已经没什么人,高楼安静,夜景璀璨,落地窗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看到宋明誉的妻子谭薇两年前去世的消息时, 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冷笑,霎时变得的明了。
谭家虽然式微,但也不会允许宋明誉刚刚丧妻就领娶。
所以宋明誉等了两年,坐稳现在的位置以后,才敢向路家出手。
他随手将得来的资料放在一旁,本打算起身回去,却被其中夹杂的一张照片吸引注意。
照片是一场钢琴比赛的颁奖,宽敞恢宏的舞台上面,站着几名十几岁的孩子。
路渺渺是第一名,站得最高,旁边是比她小一岁的宋赞,一脸憋闷。
当时两人年纪都不大,充斥着青春的朝气与青涩。
明明长着三分相像的脸,却谁都不曾认识过谁。
照片后面附带一张纸,分别标注了他们曾经获奖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