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墨看惯杀场无情,冷面凝视许久,方才问身侧龙溟:“王爷,您觉得应该如何?”慕容氏却不曾想,龙溟眼眶里早已噙满激泪,那洪水般的泪水欲夺眶而出。龙溟沉浸情绪其中,魂神缥缈,当意识到慕容的叫唤时,忽落下了一滴泪,那滴飞速的无声泪,顺着城墙外边沿儿垂直坠落,急急如同星火,片刻间奔落到门外墙根处,那里,蹲着排排乞丐流民。龙溟自觉失态了,冷不丁地回神下探,却与正下方一位穿着破烂的女子眼神刚好对视上,那中年女子仰头一动不动,用饥渴和乞讨的眼神,望穿秋水,好似她将龙溟当做了唯一的救星。随后,龙溟发现,那女子伸出手指在脸上抹了一下,便将手指伸入口中品了品,然后又以厌世虚孱的面容仰视龙溟,两人对视许久,许久,直到慕容氏用手摇了摇他,“王爷,你怎么了?”
龙溟的思绪这才回笼到身侧人。“没什么。”当他又俯身望那女子时,那女子早已缩成一团,低垂着头,泯灭在乞丐们之中,任凭寒风侵袭。龙溟才转身问慕容氏,“有什么事情吗?”
“我只是想问王爷,你对这些人有什么看法?”
龙溟惊讶,然后沉痛道,“两军交战,荼毒百姓,不论是吾国或是他国。只是因为他们出生在战乱中,就要遭受这样的痛苦,龙溟见了,于心难安。”
慕容氏甚是冷静,点了点头,又问不远处的玄烈。“玄将军是如何想的?”
玄烈笑了笑,“龙王爷方才说的确有道理,但不免妇人之仁。两军交战,死伤难免,总要有牺牲,这些人要怪就怪命运的捉弄吧。何况,这其中定少不了敌方的奸细,若是放他们入护城之中,恐对龙域不利。”
慕容墨亦笑了笑,点头,“玄将军与吾想法一致。”
玄烈又对龙溟道,“王爷,您莫怪我话中无情。作为厮杀于战场上的武将,整日面对兄弟们的死亡,若是不能狠下心来,又如何保家卫国。”
“忠义将军说得不错,是龙某人多感了。只是我想,他们毕竟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毫无反抗之力,与战士毕竟不能媲美。”
“王爷说的是。”玄烈听了只是一笑,不再言语。
慕容将军继续道,“若是以往,战争中的流民不多,我们常常施舍些饭食,可如今这么大批的人,只是施舍些饭食亦无济于事,何况他们即便回去,似乎亦没有活路。”
“慕容将军,你有责任在身,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龙溟都会支持,莫因吾之言而难为。”龙溟对慕容氏表态后,便稍稍离开了城墙,不忍再去探视那群正处于地狱中受苦的人。既然自己无法救赎那群可怜人,惺惺作态只会让自己更加虚伪。
慕容氏沉思片刻,叫来了几名守关副将:“准备开城门!”
副将准备执行命令时,忽见将军又沉语道:“不急。先去安排军中庖兵做些烩菜烩汤。或许敌方想让我们民心涣散,我们定不如其所愿,要好好安置流民。但为防人群中有奸细,一会儿城门半开,凡进城者,必一一登记造册,详绘容貌,以免奸细趁乱而入,近期派人密切关注流民动向。凡伤者亡者,亦妥善处理后事。”
“领命!”一副将负责去安排食物。
“待我向流民发布军令,你们再去调配兵力,准备开城。”
龙溟只见慕容将军走至城墙正中高台上,轻轻一挥手,“弓箭手,准备!”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无数暗兵手持弓箭手正对着城外下方的流民。龙溟心中一惊。
“城下百姓请听令,念尔等饱经饥渴寒冷,无家可归,特来投诚。龙域仁德,愿为尔等暂供食宿,遮风避雪,无奈尔等之中必有敌方细作混入,故吾在此立威,稍后进城需一一登记信息在册,方可入内领食,若是想趁势作乱,乱箭齐下,你们命不存矣!”
原本瘫软在地的百姓一听,纷纷起身交谈起来,众人忽哗哗跪倒一片,“感谢将军收留!感谢龙域恩德!”那些死翘翘的尸体,此刻感受不到春风沐雨,只恨死的早了。
一副将奔来,“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慕容氏对着四方,大声威武喊道:“开城!”吱吱一瞬,城门开了一小扇缝隙,年轻力壮的人率先挤到了前排,入了城内。年老虚弱的亦是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往前涌,怕一不留神就又被关到了希望之外。龙溟又再次走至城墙边,环视一周,眼中锁住先前那个面容憔悴的姑娘。那眼神坚定的姑娘此刻正拉着一个年轻瘦弱的小伙子站在队伍后面排队。那青年当已成年,只是略显稚嫩,身子骨虚弱不已,披散着蓬头长发,脸上污垢隐去了年轻的活力,龙溟看得出来,两人应该是姐弟的关系。
龙溟遐想着,却不曾想,那扎着乱发的成熟女子忽又仰头朝他望去。龙溟不及反抗回转,便和那女子又对视了眼神,一高高在上,一卑微在下,久久的,难以挪开,好似认识了许久的故人。龙溟方意识到,这位中年女子的面容除去污垢,颇为细腻,有种异族的粗犷美,如今饱经风霜,多了些成熟和坚韧。
龙溟一直望着,人群中那个女子。只见那个弟弟拍了拍发愣的阿姐,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了句话,那女子才收敛住眼神,紧拉着身侧人踏向城门。
“命运,只是出身不同,他们就注定了要饱受磨难吗?”龙溟心中不禁泣血。
第17章 命定的羁绊
龙溟一路俯视那姐弟消失在眼帘中,城外仅剩几名衰残者,一丁点儿力气也使不出,只是垂头耷拉着胳膊腿儿,眼睁睁地看他人离去,慢慢闭上双眸,等死。他们间或睁开的双眼皮,和口鼻中吞吐的微弱白气,表明了一脚踏近地狱的老朽者尚是活物。周围歪歪倒倒的,是杂乱横陈的尸体,冻僵硬了,渐趋风干。龙溟沉下心,与慕容、玄烈一道继续冷眼见证。还好,让龙溟揪住的心舒了一口的是,慕容手下的将士很细心。龙溟见几名兵士三三两两,将护城外无法动弹的衰病者扶入城中,而后一群掂着铁锹的人在不远处的土坑掘起土来,很快的,僵死的尸体全部被抬到了坑中埋了起来。这些收尸埋骨的士兵们动作娴熟灵巧,龙溟料想,那片土坑中熙熙攘攘地,应是装着不少病死他乡的无名尸骨,纵是此岸魂也挤,彼岸魂更挤。只一盏茶的时光,空荡荡的战场遗迹,干净得让人怀疑!吱吱吱,护城的守门又合上了。
“我们下去吧。”慕容墨对城上人道,众人跟着下了台阶。
不远处,阴空下,庖兵推来几大锅热饭,流民们一一哄抢着,皆是端起热饭便倾倒入口,顾不得形象落魄,“饿,还要!”入城的百姓纷纷伸碗接饭,狡猾的人来回盛了四五回,方才打了个饱嗝,摸起了肚皮,感叹世间的美好。慕容墨和玄烈等众人立侧旁观。龙溟只一眼,便又自然而然地将眼神定位到那姐弟俩。虽靠着黯淡墙边,两人端碗却是边吃边笑,脸上那么开心。龙溟不知为何,止不住的脚步和神魂,无意识地朝着那两人踏去,到相距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痴痴地望着那两人。
那边,姐弟俩很快喝完了饭汤。弟弟便捞起姐姐手中的碗,步踏轻快,朝着饭锅处跃去,仿佛方才遭遇的一切困境烟消云散。那女子无事,便抬头望向远处,一霎那,目光又与龙溟交接相遇。龙溟双眼中漫出些许湿润,眼神呆滞了,忘记了直视的尴尬。那异邦女子木然一刻,瞬间灵巧化笑,脸上盼倩的双眼,浸着迷离的酒窝,失了先前的渴望乞求,多了些复杂的算计与思考。静立的龙溟,沉醉于那笑意中,久久未回神。直到那女子拍腿起身时,他方才急忙扭头撒身,欲逃离那片尴尬的地方。只是未来得及抽身,身后就感到自己如同被八爪鱼黏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再回看时,那女子已死死拽住他的后衣裳,沉坐于地,力气那么大,龙溟只觉得,自己如何亦逃脱不了那人的罗网。两人眼神又对视上了,一俯一仰,命运的羁绊如此相似,和先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带我走!”那女子虚弱却无比坚定的语气命令龙溟。
龙溟心中一惊,又听那女子道了一声,“你一定会带我走的。对吗?”
远处,玄烈静静笑看闹剧。舒尔、慕容氏和将士们一起帮忙安置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