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怀了身子,有了霍珩的骨肉。
她出阁之前早已与沈宴之相好,早已一年多了,更不提婚后日日燕好,她费尽心机地补身子,可时至如今,却连半个消息也没有。
梳桐阴翳落下,头顶响起一片鸣鸟脆声,不知被哪只活泼俏皮的鸟抖落了片新叶,落入了汤碗里,于是花眠娇气起来,一口不喝了。
她原本就没有什么胃口,耐不住霍珩催,她只好扯了个谎,寻了这么个借口,霍珩无奈。
用膳毕,永平侯请众人赏花,就在沈园的花圃之间散步。
霍珩手扶住花眠,并肩走在母亲后头,刘滟君已是心不在焉,不知想着甚么,花眠见状笑了,唤住她,“婆母。”
刘滟君回眸,花眠挽着霍珩的右臂,歪着脑袋笑说:“婆母身子不适,先回澄湖休息也好,霍珩陪着我再走走。”
刘滟君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对花眠点头,跟着她随着绿环急匆匆地往回走了。
花眠见她步子匆促,忍不住伏在霍珩肩头笑了起来。
刘滟君快要走出沈园了,这才意会到,花眠那小妇人不怀好意,明着是关心,实则是揶揄她,她面如火烧,折回去也不行了,绿环纳闷地问了一声,刘滟君恼火地跺脚,气闷不已:“给我找个男人来,我要他送我回湖心小筑。”
多少日了,霍维棠还四肢健全地赖在她的水榭之中不肯走,事情传出去,她堂堂嘉宁长公主,又被人诟病拿得起放不下,悍妒乖张,身为下堂妇还霸着霍郎君不撒手,要是谣言传成如此,她不如引颈自戕,一了百了算了。
*
沈园的牡丹开得着实好,花朵灼灼,姿态极妍,千红万紫的庄园之中,鬓影衣香,络络不绝。耳畔尽是赏花娇客们吟诗作赋,众人的点评与恭维,花眠走累了,脚肿胀了起来,霍珩抱她至一旁的石墩上坐着,弯腰蹲跪下来,抬手,便替她除去了履袜,左掌托着她的左足,右手为她揉捏推拿小腿。
“还疼么?”
花眠小腿有伤,不能走太久,加之怀孕,人也格外恹恹无神。疼倒是不太疼,只是有霍珩在,她比寻常任何时候都要更娇气。
世风日下,如今竟有男子大庭广众下跪于妇人脚边的奇景,这实是引人瞩目。
她们猎奇地朝着霍珩花眠打量而来。
少年痴慕少艾,爱妻,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人惊讶和不能接受的,这世上丈夫远比妇人要高,即便是皇后,也必须从陛下,况于寻常人。霍将军是贵胄,也是能臣,怎么竟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来。
贵女们一面暗暗地唾骂着,一面又在暗暗地歆羡。
花眠和霍珩都不觉着不自在,因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花眠柳眉弯弯,如娥眉初上。怀孕之后,她摒弃了粉黛铅华,平日只敷不伤肌肤的米粉,但她天生肌肤莹白如霜,吹弹可破,不用任何胭脂细粉,也是素齿红唇,清丽之中自显华艳。
许久之前,花氏小女的容色,便已是长安难得,如今更是倾国倾城。也不知,他们二人到底谁更有福分,属实令人艳慕。
阮氏收回了晦暗的目光,玉臂被沈宴之一把抓住,她回眸,目光闪烁了片刻,低声说道:“夫君,我亦腿疼,你为我揉捏揉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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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沈宴之一路行来, 也见了不少人, 此时他们的目之所及,都是花圃里大朵盛放的雍容牡丹,还有那比牡丹还艳丽和娇美的美人花眠。
自然, 他也看见了, 霍珩正为他的爱妻揉捏发胀的玉足和小腿, 动作是那么自然和亲昵。
花眠垂着粉面, 纤长白嫩, 犹如葱根般的玉指, 合拢,将他的衣领扯动了一下。
真的有点过了,霍珩好像一点不怕被人笑话似的。
霍珩仿佛不察, 只低声问她还痛不痛, 能不能走,花眠忙说能走了,他却又不信,“等会儿,我抱你回去。”
花眠幽幽一叹,恨不得将这小混蛋的俊脸咬下一块皮肉来。
沈宴之盯着那处瞬也不瞬地瞧了许久,慢慢地, 他的面孔黯然了下来,目中浮出淡淡的红丝。
纵然是从前,花眠与他最好的时候,他有过非分之念, 都依然清醒地明白,自己是什么货色,根本无法与她相配。
况于如今,连霍珩这般的少年英杰,这般人物,也对她是宠爱有加。他微微攒着眉,忍受着来自夫人刻薄埋怨的眼神注目着,他伸出手臂去,抓住了阮氏的手,低声说道:“绵绵,你我不是那样的大人物,这些事别人做来是璧人成双,你我——”他不再说下去,但阮氏应该懂了,他又顿了顿,继续说道,“回屋之后,我们便歇息,我为你看看。”
他要拉走阮氏,阮氏却忽然挣脱了沈宴之的手,她卯着一股劲,忍火切齿道:“你的眠眠配让你提鞋,我就不配了是么!”
“你——”沈宴之抬起了头,在场的闲杂人等太多了,他不能与阮氏争吵,但阮氏这话拈酸呷醋,咄咄逼人实在太甚。
阮氏不依不饶,干脆便往石墩上一坐,也不走了,抬起一只足来,示意让他过去。
沈宴之被人诧异地盯着,如芒刺在背。
这样的贵族宴会,他能来已是幸事,并不想因为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受到各方的瞩目,在那些贵人王孙眼中,他们这些下品寒门,犹如笑话,这非但不会为自己赚来什么好名声,反而会引人不齿。
他本想要循循劝服妻子,哄她先回房,关起门来无论如何出格也碍不着别人的事儿。但阮氏虽然一向尖酸爱计较些,对他却也算是言听计从,在外绝不会给他难堪,今日竟让他骑虎难下,如此下不来台。沈宴之微愠,木头似的往那一站,也不肯过去。
阮氏勃然大怒,朝他踢了一脚,“你不情愿罢了,今后你不要理我。”
沈宴之亦是心头起火,想当初她是如何善解人意,温情脉脉,他本以为,她是出淤泥而不染,与他那个市侩精明的岳父的是截然不同之人。没曾想如今一旦成了夫妇,便立时露出狰狞嘴脸来。他也不过是要她回房罢了,男人在外,岂可颜面扫失,人人诟病谩骂?这点儿道理,难道身为妻子的她不懂得?今日竟一再地无礼,扫他的脸面,沈宴之从鼻中发出一道冷哼之声,两袖一摆,大步离去。
他竟真走了?
阮氏愕然,既惊讶又感到出离地愤怒,这里不少人都已留意到了他们夫妇。
阮氏本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在沈宴之心中,远远胜过那花眠罢了,可他为何今日目光始终寻觅着别人的妇人,对她的诉求却一而再地视而不见?
那一声声低回缱绻的“绵绵”,唤的人真是她么!
阮氏咬唇,露出刻毒的目光,她低了眼睑,起身快步朝如画园圃冲了出去。
霍珩放下了花眠的裙摆,将她一把抱起,两人便再也不顾其他,转身往外走,永平侯怕这主心骨走了,宾客扫了兴致,忙起身过来留人,霍珩低眉问花眠意见,她说还不累,可到亭上歇憩。
霍珩颔首,对永平侯说道:“也好,我与眠眠稍待片刻,用些清茶点心,她歇好了,我们再离去,不扰诸位赏花。”
他也仿似完全都不介意诸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二人,抱着花眠一径上了停云亭中。亭上漆油的匾额上题“停云霭霭”四字,亭子坐落坡上,四面来风,坡后生着一片天然的竹林,百尺千竿耸立,于山腰处仿佛结着大团大团浓翠的绿云。
花眠伸指,仿佛抓了一把风似的,霍珩将她抱着放在腿上,附唇要在她耳边说道:“沈宴之来了,真不打算见见老朋友么。”
她回头,认真地观摩着他的神色,似醋非醋的,一时也看不太透。
正疑惑这混蛋流氓何时学会了将心事藏而不露,听到坡下传来一道女子尖锐爽朗的笑声,她恍然回神,轻笑说道:“什么老朋友,忙我帮了,一点恩情还了,真的不剩什么了。我也不喜欢阴郁之人,心事多,相处起来怪累人的。”
她的玉手圈住他的后颈,鼻尖蹭了过来,抵住了他的鼻翼,沿着他的皮肤滑了过去,吐气如兰,香雾便缭绕在鼻端,“霍郎,你这口醋要吃到几时?今日你的柏小娘子不也来了么,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