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久,他,是在你面前,跳下去的吗?”
这个柔弱的妇女上前一步,爆豪罕见地低着头,切岛看不清他被垂落下来的头发挡住的神情,但是他看到了爆豪颤抖的双手,切岛第一次看到这家伙握不紧拳头。
绿谷的妈妈看起来情绪起伏得厉害,她定定得看了爆豪很久,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掉下来的眼泪,带着哭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你让开,我要带出久回家。”
她顿了一下,泪眼朦胧地注视着这个比她高太多的男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了,小时候那个有点调皮的小男孩带着出久玩闹的样子依旧印刻在一个母亲的记忆里,这是一个优秀而骄傲的孩子,但——
绿谷引子抽了抽鼻子,她简简单单地就挥开了站在“绿谷”尸体面前的,刚刚所有人都无法撼动的爆豪,她平静地对旁边被爆豪吓到畏手畏脚的工作人员说道:
“我是他的妈妈,我决定——”
绿谷引子颤抖着说道:“我决定烧了他,我要带他回家。”
八百万安静地低着头宛如仪式双手交叠在前默哀着,在所有人都低着头悼念亡者的时刻只有爆豪一个人看着那个火焰旺盛的焚化炉,他牢牢地,死死地,看着那个吞没一切的铁皮炉子,里面有皮肉被火炙烤到绽开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传出来,火光在他鲜红欲滴的眸子里跳跃着,他的鼻腔涌动着炭烤记忆的味道,他被灰烬的气息呛得咳了一下。
当那个小小的骨灰盒被拿出来的时候,上面刺目地放着绿谷微笑的小照片,引子似乎不想再看了,她呼吸不畅地被泪水糊满了眼睛,只是低声怮哭,轻轻用手指摸那个装着绿谷出久的小盒子上面的花纹,忽然恍惚地笑了一下:
“这个盒子,上的花纹,是出久喜欢的。”
她崩溃地大哭出声:“他一定会很开心的,一定会很开心的。”
爆豪是所有人之中最后离去的,他长久又离奇地沉默在被打开的焚化炉前面,里面的炭火和灰烬像是铅色的雪一样飞扬在爆豪的周围,铁皮门上还有没有褪去的高温,边角泛着透亮的红色,而切岛复杂地回头看这个脱离大部队插着兜守在焚化炉面前的人,刚刚切岛在绿谷引子面前的欲言又止的心情,这一刻变本加厉地翻涌过来,他复杂地看了两眼爆豪的背影,终于叹着气离去了。
他迷茫地想,那个盒子其实是爆豪在大一的时候的作业,昨天突然被塞到了切岛这里叫他用,上面刻的图案就是那幅画——
——《达芙妮的眼睛》,一只中间有一点绿光的美丽眼睛,爆豪带着一点嫌弃又不耐烦的笑意刻了好久,切岛问他用来干什么的时候,这个人漫不经心地随口回答道:
“等一年吧,可以用来装老子想装的东西。”
切岛困惑地反问:“干嘛要明年啊,今年有什么东西你拿不到吗?”
爆豪雕刻的手顿了一下,又平静地继续,带一点微不可查的焦躁:
“啧,不要再问了。”
切岛之所以会选那个打火机作为礼物送给爆豪,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爆豪这么喜欢过一样东西,就是这个眼睛,这副他在课上的作业,虽然他自己并不承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意义不一样——
——因为他看着这眼睛的时候,自己的眼睛里跳跃着高涨的火光,而这火光,在刚刚,似乎随着干瘪焦化的躯体,一点一点熄灭了。
切岛在准备离开的最后一刻瞳孔猛然收缩了,他拔高了声音失态地喊出声:
“爆豪!!!!!!”
爆豪的肌肉因为极度的疼痛不自然地抽动着,他的脸上冷汗层层贴着下颌骨涌下,额角和颈部的青筋暴起跳跃,他却在残暴又愉悦地笑着,面部狰狞地拉开了嘴角,他的一只手被他放进了余温未褪的焚化炉内,高温贴着他的手臂攀爬着,他的腕骨像是被X光照耀一样发出了清晰可见的红色——
——这炙烤过另一个人的余温炙烤着自己,痛苦纤毫不露地传递到骨骼和血肉,他咬牙切齿地笑着说道:
“这他妈—也不算很痛吗?!”
爆豪喘着气,他在唾骂一个无辜的死者:
“你他妈,都这么痛了!!”
切岛匆忙地跑过去,他听到爆豪的像是在宣战的嘶吼:
“为什么不来杀我!!!老子不需要你的理解!!!!”
切岛楞在原地,他看到垂下头把头靠在手臂上缓慢抽出焚化炉的爆豪,眼睛里居然带着泪,砸在还带着火星的手上熄灭出了一道诡异的烟,而爆豪说道,他凶狠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焚化炉说道:
“你就是个废物,绿谷出久。”
他冰冷地嗤笑着:“你就是个垃圾,活该被烧。”
他被烧灼的右手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黑色的,燃烧的,还没完全停下来的贴在皮肤进行的酷刑慢慢消失了温度。
就像被他辱骂的焚化炉一样冷却下来着注视这个失控的死者家属,一个和刚刚绿谷引子姿态并没有太多不同的普通客人。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一条量身定做的林荫小道,恰如其分地接待着这些一个普通人一生可能也不会在现实里看到过几次的奢侈车辆,这几年复古潮流兴起,大部分的前来的人的车都是前盖隆起的老爷式,臃肿又浪漫地堆积在停车场里,只有一辆,不,或许是两辆前座伏下去,在一堆趾高气昂大腹便便的仿中世纪车的画风不同的现代座驾,像是在猪群里的蛰伏的猎豹一样安静地同时打开了自己黑色的车门。
阳光穿透了叶片之间稀疏的交叠,暗绿色的光聚集成束穿透下车的人冷漠的镜片,折射出迷离的光影,氤氲地散开在他半垂的睫毛旁,他接过背后的人递给他的纯白色手套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上,他不像对面那个看着他冷笑的爆豪一样穿着过于刻板的三件套,而是更加休闲随意一点,他像是穿白大褂一样半敞开披着一件深黑色的风衣,这显然和这个过于隆重的场合不那么符合,但也没有什么人敢质疑这个已经接手安德瓦公司的掌权者。
轰焦冻对于过于刺目的阳光不适地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白昼里了,他从那之后变成了一只完完全全的夜间动物,对这种需要缩小瞳孔减少光线摄入的人际活动有种冷淡的拒绝——
——但是他还是来了。
毕竟他无法拒绝的东西诱惑着他来到了这里,八百万说她找到了绿谷当初的日记,从一个退休的宿舍清洁阿姨那里收到的。
轰焦冻恹恹地把大衣合拢往前走,侧脸的肤色白得几乎出现玉一样透明的质感,放在黑色大衣外的骨节分明的右手被衬托得白到触目惊心,他的手上戴着一个像是装饰一样的镣铐,唯一怪异的事情就是这镣铐过于陈旧又逼真地挂在轰焦冻的手腕上,他的腕骨上被勒出了一圈艳红的痕迹,显然是不久之前被人用力狠狠勒过,背后跟着他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地低着头,像是对车上这个人用镣铐冷静地惩罚自己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原本就是他们看到的日常,他们作为保镖,唯一无法阻止的就是这位大佬自己伤害自己,而这位大佬似乎很乐忠于这种活动。
保镖们阻止不了他这样的小打小闹,但是他们的作用本来就不在这里,他们被轰炎司花大价钱雇佣过来是来阻止他自己谋杀自己。
——热水里割腕,服用一整瓶安眠药,吸入过量瓦斯气体,注射胰岛素,还有次数最多,阻止最困难的——
——跳楼。
医生谋杀一个人的手段花样百出到让这几个出身并不简单的保镖都应接不暇,轰炎司把哪怕是把整个小房间天衣无缝地包成一个棉球,轰焦冻都能够用这棉花捂死自己。
这个出身高高在上的人求死的人意志强烈到像是从极地里取出来的冰,隔着十米开外就能用寒气森森的眼神冻伤你,然后轻缓地别开目光,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我想死。”
“我无法忍受,不和他在一起。”
这种把所有人折磨疯的场面持续了长达三年,轰焦冻完全变成了一个刻度精准准时求死的机器人,而且执行力强大得惊人,如果不是他对那栋绿谷跳下去的建筑物有着异常的执着,早就不知道在一群被他耍得团团转的保镖眼皮子低下成功求死的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