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严无为却是听懂了,她没有急着回答慕容器的话,而是问道,“现下,殿下可还愿学女红,将来嫁个好夫君?”
“我想、想活下去。”
“殿下想知道为什么对吗?”
慕容器点头,眼神坚定。
“知道了又如何?”严无为轻叹了一口气,“殿下要以牙还牙吗?”
“……”慕容器被问住了,瞬间便沉默了下去。
“殿下的伤没有大碍,那一刀虽猛,可殿下怀里的玉却是挡了一半。”说着严无为便将那碎成两半的玉递了过去。
慕容器颤抖着手接过,一言不发,那玉上面还刻着她名字,是她出生时母妃送她的,父亲为她起名为器,寓为国之重,母亲赠她玉,寓为君之道,她曾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可忽然间就变成了至亲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殿下好生休息吧,臣便先行告退了。”严无为站起身来淡淡地行了一礼,便转身出去。
“先生——”慕容器从床上坐起,苍白着一张脸,唤住了正欲出门的严无为,“我要活,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只想活下去?”
“不!我要活的漂亮,夺回我属于我的一切,成为第二个姑姑,不,要比她更好,更优秀!谁也不能、不能夺我性命,无论是母…公叔雅,还是列国!”
这样,才不负父亲为她取名为器,才不枉她生死走一遭。
闻言,严无为回过身来,静静的看了她足足半刻有余,而后便缓缓地笑了起来,“如此,臣便帮殿下。”
后来,那个场景便一直刻在了慕容器的脑中,纵然那年她才八岁,可她仍旧被意气风发的严无为所震撼到了,严无为的那个笑,胸有成竹,看透一切,带着傲视群雄的自信,对她轻描淡写道:
“臣便帮殿下。”
因这一言,慕容器便信了她三十余年,而后再无一人,能获得她如此之信任。她终于明白姑姑慕容壡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任严无为为相,她该如此,她就应如此,她生来便属于朝堂,指点江山,笑看众生。
年幼的慕容器只用了一个呼吸间的时间便明白了一件事:严无为这个名字,迟早会让列国闻之颤抖。
第6章 5
正月十一,秦庭开朝,秦王慕容壡所立的第一道旨便是要在宗室子弟中选出一名优秀的继承人,与此同时,还在全国范围内招十至十四岁收适龄学童,由严相亲自把关,送往国子监与宗室子弟一同听课学习。前者的意思很明确,秦王慕容壡要继承人,但后者是什么意思,众大臣还一头雾水。
这新王的心思,他们还猜得不够准确,也不敢猜得太准确。
立旨之后,百官缄默,面面相觑,文官们的心思都有点乱,武官们只想着立军功,新年一过,慕容壡便是继位整整半年了,继位之初,严相提出的效鼎一说,虽是让百官拍手称奇,但具体的除了刚开始主持与秦国接壤的卫国休战以后便再无动静,武将都是沉不住气的,恰好春耕时节秦北境边上的蒙古国率轻骑南下,秦北境上的县郡又是遭了一回,旁边的游牧民族胡人也来参了一脚,一时武将请军攻蒙攻胡的折子便在年节里参了一摞上去,慕容壡未发一言,也未批复,于是开庭后的第一朝武将们便站出来了,率先说话的是年过四十的骠骑将军韩猛。
“王上,臣有事请奏。”
“爱卿请讲。”
“年节前夕,北边上的蒙古族人又一次侵我大秦,使其边境十余县平白受灾,秦人遇难,秦粮被抢,此仇不可不报!臣愿请令,率三万大军,踏平蒙古!”
“蒙古…”慕容壡轻念了一下这个游牧大国的名字,她心里非常清楚,游牧民族因少耕地,时常在春耕与秋收时节南下,烧杀抢掠,无罪不作,偏偏又是因为对方是游牧大国,国民都是生在马背上的,居所不定,真要是派兵北上,秦军陷入北境不说,南边的鲁、卫、燕、晋四国会不会借机犯秦,谁也不敢打这包票,毕竟先王与先太子便是死在卫燕联军之手的,旧仇未平,新仇再起,现下轻意北上,秦国恐会遭大祸,可若不上,不平外族,年年如此,蒙古迟早得成架在秦国头上的一把刀。
“北境驻军多少?”
“回王上——两万余人。”
“两万?加上你要的三万人,一共才五万人。爱卿,五万秦军,便可平定北祸?”
“臣斗胆,愿……”
“好了。”慕容壡有些烦燥的摆手道,“孤知道将军骁勇,更知晓秦军善战,可这南边的战事才停了不到半年,北边就又要开打么?——众爱卿,”慕容壡叹气道,“孤不愿开战,不是不敢,是不愿,这些年秦国年年开战,国力都被掏空了,再打下去,秦国就完了!”
言罢,她又将目光落到了站在百官之首位上的严无为身上,“严相为何不发一言?”
严无为作揖道,“王上高瞻远瞩,臣附议。”
“附议?”慕容壡盯着严无为那张素白的脸蛋,声音沉了些许,“相国有话不妨直说。”
“臣只是在想蒙古国为何频频南下,犯我大秦。”
慕容壡还未说话,先前的韩猛便开口了,“相国大人有所不知,蒙古国南下,屡屡犯我大秦,只因我大秦粮仓。”
“也就是为了粮?”严无为侧过身子看向韩猛,“骠骑将军,在下初为秦官,不知秦蒙两国接壤十五县,每年赋收多少?”
韩猛沉思了一下,“大点的县有近十五万石,小点的县可能才七八万石左右。”
“那蒙古军每年所抢粮食又有多少?”
“这说不准,因为大部分的粮仓都有秦军把守,赋收一过便会运至王都,蒙人所抢的,基本上都是百姓家的余粮,或者是封地中还未收割干净的粮食,大概……大概每县五六万石左右。”
“如此,北境十五县,每年赋收约有一百五十万石,每年被抢约六十万石,是吗?”
韩猛心下算了算,“差不多。”
严无为点点头,又问,“秦军开拔北上,攻下蒙古,将军认为,需时多久?”
“这……”韩猛皱眉道,“游牧民族,都长在马背上的,灭国难,快的话一年半载,慢的话两三载…”
“那秦军每月军粮所需多少?”
“依秦律,秦军每营三百人,一营一天一石五斗米。”
“三万人便是一天要一百五十石?一年便要近六万石?”
“对。”
严无为朝韩猛行了一礼,“多谢将军替我解惑。”
韩猛回礼道,“严相有礼了。”
严无为回过身,又端端朝坐在王位上的慕容壡行了一礼,“王上,臣现下便有话了。”
慕容壡暗地里憋着笑,面上却是一派正经,“相国请讲。”
“诸公,方才我与韩将军的对话诸位也听见了,蒙古人屡犯我大秦,此仇不可不报,臣赞同韩将军的话。但怎么个报法,无为觉得,还有待商榷。”
“韩某愿听相国高见。”
“将军言重了。王上——”严无为对慕容壡道,“臣算了算,秦蒙边境每年赋收一百五十万石,被抢则有六十余万石,若出兵,轻则一年半载,重则三四载,且不论秦军的损伤,单是这军响,便高的可怕。有这钱,咱们又何必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慕容壡挑眉道,“哦,严相的意思是?”
“眼下秦国的重心仍在南境,南边四国,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区区一个蒙古,还犯不着将秦军陷进去。臣想,既然蒙古人要的是粮食,也只是想要粮食,如此,边境十五县税收不变,王都再加五十万石,咱们每年让他二百万石,换他些许马匹,与其盟友,一来,可避战,二来,可保边境秦人免受横祸,待南边平定了,秦军挥师北上,一次性将北边灭个干净!一劳永逸!”
“好!”慕容壡大笑,“爱卿甚得我意!——韩将军以为如何?”
韩猛略沉思,道,“臣…附议。”
“那严相以为,该派何人出使蒙古?”慕容壡又问道。
“臣以为,韩将军乃上选。”
“我?”韩猛一怔,继而摆手道,“我领兵打战还行,让我去议和盟友——不妥不妥,这事得要文官来,严相说笑了。”
严无为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道,“将军,我并非是在说笑。那蒙古人都是吃生肉喝生奶长大的,文官去了难免会生怯意,让蒙人徒生歹意,以为我大秦惧他,收了粮食后毁约,到时鸡飞蛋打,得不偿失。将军若去便不同了,将军长年征战,集浩然正气于一身,且对蒙人有所了解,此次将军出使,名为议和,实乃安抚,安抚一跳梁的小丑,让他别再惹事,若再犯,秦便挥师北上,踏平蒙古,若不犯,双方各取所利。蒙古只是一小国,疆域虽广,国力却弱,大秦与其盟友,大秦说什么,蒙古便得是什么,他若敢不是——”严无为冷冷一笑,“我大秦,便让他什么也不是!”